三 三年前的夏天

    从高铁站出来时，陆宛君与秦思明一左一右搀扶着时正存，冯永嘉个子小，只能在旁边看着，帮时正存拖着行李箱。温燃走到她身边来，她呼吸突然都有些不畅通。

    温燃分走了她右手里那个大箱子。他总是习惯性照顾着她。

    “永嘉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吗？”他问。

    她如往常一般回话：“嗯……回家，吹空调，睡觉，去W市特种兵一样玩了三天，好累好累。”

    “那我晚上来你家。”温燃说，“中午会去阿存家里吃饭吧？不要饿肚子。”

    “是……”冯永嘉硬着头皮想，很正常，温燃没少来过她家，特别是来给她做饭，于是说，“好。”

    但她深知，不会如此简单。

    秦思明与陆宛君的父母都是附中的老师，都在放暑假，两家人便开车来接四个旅行归来的小孩。他们看见温燃也很是惊喜，热情邀请他一起回大院吃午饭，温燃礼貌地因事务推拒了，又说之后自己会回大院住一段时间，到时拜访叔叔阿姨们。

    他把冯永嘉的行李安顿好，站在车窗边和大家道别，冯永嘉坐在最靠近他的位置，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和他道别。温燃见她的发卡滑落，于是又取下来替她重新夹了上去，这才退离了几步，看车驶离。

    永嘉在车里半天没反应，无声取下了自己的发卡，放进了背包的口袋里。

    冯永嘉洗完澡，将厚重的窗帘拉上，隔绝室外刺眼夏日阳光。

    她躺在床上，摸索着手机，在漆黑的屏幕上看见了自己的脸。白净的脸孔上戴着厚厚的眼镜，眼里再也没有小时候温燃发现的亮光。

    她手机里温燃的聊天界面停留在十天前，高考完的那一天。

    那天冯永嘉走出高考考场，如她所料，没有父母接她下考。周边熟悉的同学和父母大笑着拥抱，收到花束后笑容灿烂地合影，永嘉站在人群里，久违地想念起了温燃，想念小时候他给自己检查作业，在每次考试进步后给她最爱吃的糖果。

    然后她就神奇地，在公交车站看见了那个许久不见的人。

    “永嘉。”温燃叫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衣黑裤，炎热的六月里，他却安定舒闲，捧着一束鲜艳的向日葵，与他温和如水的气质极为不搭。

    他对永嘉笑得很灿烂，露出了他浅浅的梨涡，这是很少有的情况。

    “永嘉，毕业快乐。”

    冯永嘉一瞬间忘记了此前两人所有的不快，猛地扎进了温燃的怀抱，紧紧环绕住他纤细的腰肢：“温燃哥。”

    温燃的手轻拍她的后背，听她这个称呼一顿，心道孩子还是长大了。他掌间触摸到的只有她嶙峋的骨头，营养不良发黄的头发哦，于是将她抱得更紧更紧：“怎么又瘦了。”

    那天温燃带她去吃了一家米其林中餐，永嘉全程都在努力抑制住，喉头上泛上酸意，温燃询问她什么，她只以点头和摇头回答，要么就沉默。她不敢开口，因为一旦开口，她的泪水就会止不住流下。

    她一直都是一个别扭的人，但是温燃不会因此就厌烦她。

    晚上温燃将她送回家，还在路上给她买了个冰淇淋。店员见温燃打扮闲适矜贵，却只是买了个冰淇淋递给了身边穿着校服的可爱女孩子，了然地捂嘴笑。

    两人步行到大院门口，看见陆宛君在和一个男生接吻。

    永嘉脸上烧红，拉过温燃就从侧门钻了进去，真想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

    一鼓作气爬上了三楼，在家中沙发上坐下后，永嘉才缓过来。温燃却反客为主，接了杯水给永嘉喝。

    其实也没什么不对，这套房子本来就是温燃家的。冯永嘉的母亲与父亲离婚后，就一直租房住在C大附属中学家属院里。温燃的母亲，以前是附中的副校长，也是永嘉母女俩的房东。

    后来，温燃的母亲调去了省会重点高中工作，也带走了温燃，而这套房子，却一直租给了永嘉和母亲。高中毕业后，温燃自由时间多了，便经常回来看望永嘉。尽管永嘉在这三年里一直想方设法躲避他。

    想起往事，永嘉便开始有点不自在。空气中一时溢满了沉默，永嘉只好抱起杯子，小口小口咄着喝水。她能感觉到，温燃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而这目光是带着温度的。

    “宛君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怎么没听永嘉你说起过？”温燃开始找话题。

    永嘉哽住，她只知道陆宛君不缺暧昧对象，但似乎没有真正在一起的，但是，陆宛君在温燃面前也是非常胆小的，于是永嘉编造：“今天交的吧……可能是高考完表白，就在一起了，于是就有了那个画面，温燃哥你要保密哦。”

    “真浪漫呢。”温燃低声笑了，又接着问：“那有男生和你表白吗，永嘉？”

    永嘉思索着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嗯……”又看温燃笑得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后背发凉。

    “没有。”永嘉摇摇头，“我可不是像温燃哥和宛君那样的万人迷，高考后别人排着队表白。”

    “永嘉现在都不叫哥哥了，真是长大了。”温燃的目光有一瞬间闪过微茫，随之又笑开，眸色却越来越深：“没有哦，我高考完时，没有人和我表白。”

    永嘉露出疑惑的神色：“不可能吧，温燃哥的魅力那么大。”

    温燃依然带着那抹完美的笑，漂亮得让永嘉移不开眼，他像小时候给冯永嘉讲睡前故事那样，语气平常地说：“但是，高考完那个假期，有人亲了我。”

    永嘉手一抖，水几乎就要溢出了。

    温燃一手握住她的双手，另一手从她手里抽出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永嘉，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