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小偷
第九章 与我设想中可能会有宵禁的异世界城镇不同，这座名叫因缇丝的城市的夜晚，相当热闹。 一些稀奇古怪的商铺随着夜幕的降临开启当天的营业，就连今日落脚的旅馆，也在我和结罗踏出一楼餐馆的大门后，麻利地翻转了营业的门牌，变身招待夜间客人的酒馆。 老板娘手端七八杯小麦酒的气势相当豪迈，木质酒杯锤到桌上发出不小的闷响，溢满的泡沫晃荡一圈，却没有任何倾洒。 我心不在焉地夜市上左顾右盼，根据刚才晚餐的消费推算银时的购买力，分心盘算着到手的钱该怎么掰开来花。 现在我姑且算是小有余裕，但接下来需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得要命，一会儿还得去买一些方便活动的换洗衣服和鞋子，加上旅馆的费用……我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后，忍不住哀叹一声。 为什么别人到了异世界都是美男环绕金钱不愁，轮到我身上却还得打工赚钱，为生计发愁啊！ 我摇摇头甩掉多余的想法，默默在心里攥紧了拳头，再怎么不情愿也要打怪升级，早日踏上富裕的道路。 雇佣兵活跃的城市自然是不缺售卖防具的铁铺，那些看起来充满了幻想风情的服装标价高昂，我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一件看起来颇有济世圣女风味的高领外袍中拔出，迈开腿继续搜价格更加实惠的普通成衣店。 虽、虽然也不是买不起……但是那种看起来跟游戏里跑出来没两样的、漂亮又中二的服装，真的很挑战一个社会成年女性的羞耻心。 急于购置多套衣物替换的我显然被成衣店当成了出手阔绰的爽快客人，穿着围裙装的朝牛女被裁缝叫来替我捧着刚才买下的套装，她温顺地拨开小店里挤得满满当当的繁复长裙，将我送至门口，随后无比自然地把手上堆叠的礼盒交予结罗。 理所当然接过的结罗有些困惑地看向我已经伸出一半的双手：“老师？” “没什么。”我尴尬地收回想要接过那堆纸盒的双手，笑着打了个哈哈，“我们走吧。” 我瞥了一眼街上其他看起来也是在购置需要的人类，跟在他们身旁的人形都任劳任怨地提着东西，完完全全就是免费侍从的模样。 趁手的工具，方便的消耗品是吗？ 我想起结罗曾经笑着对我说过的话，苦笑着移开目光。 往心里罗列好的清单列表一项项打勾，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装着蔬果和干面包的纸袋总算从结罗手上递交到了我的怀中，我掂了掂后换了个省力的姿势捧着，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应该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里。” “我们回去——” 话音未落，我的怀里便狠狠地撞入了一团温热的东西。 胸口被撞得闷疼，装满食物的纸袋由于巨大的作用力脱手，狼狈地散落出来。 这可都是钱啊！浪费的心痛感让我手足无措地想要捞出飞出去的纸袋，而身体的重心还在因为惯性后倒。 “老师！”结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稳稳地栽进他的怀里，他的手十分及时地捞住我的肩膀，“没事吧？” “我没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拿那么多东西还能空出手扶住我的，但多亏了他这恐怖的反射神经，半袋最娇气的面包幸免于难，只掉出了一些圆滚滚的水果。 被撞到的胸口还在发麻，而撞到我的那个罪魁祸首似乎也才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撞入我怀中的人跟我差不多高，兜帽盖住了大半张脸，一双瘦削的手自过长的麻布斗篷中伸出，而推开我的动作比想象中有力许多。 太瘦了，难道是撞到了小孩子吗？ “你……你还好吗？”我艰难地单手环着纸袋，想要拉对方一把。 兜帽因为起身的动作滑落，露出一张明显未成年的少年面孔。他拥有苔绿色的柔软短发，额前的碎发很长，发梢落至他的眼睑，半遮去他与发色同源的绿色眼珠。 他的衣领很低，衣服看起来并不合身，哪怕是兜帽斗篷的纽扣也遮不住他苍白的脖颈。仔细一看，这身麻布衣已经被洗得发白，上面还有打着布料泛黄的补丁。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无视了我朝他伸出的手。他低着头站起身来，垂下眼拍了拍他本身就灰扑扑的衣服，擦过我的肩，顺着人流很快便隐没在了拐角的巷道里。 “啊……”同情心混着撞到小孩子的内疚在我的胸腔膨胀，我咽下本想叫住他的话，收回伸出的手，叹了口气，弯下腰把散落在地上的几个果子捡起来擦净，重新放回袋子里。 “刚才要是叫住他就好了。”我喃喃道，那个孩子的手臂瘦得实在是让人心疼，他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模样，气质给人的感觉却相当郁廖，像是无家可归的动物。 没有像以往一样得到回应，我有些奇怪地回过头：“结罗？” 而结罗还站在原地，他稍稍皱起眉，视线锁住我，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有点奇怪。” 他如同审视的目光落在我的裙装，结实防风的衬裙下，奶白色的里裙若隐若现，堪堪露出底边复杂的编织花纹。 “老师。”他盯着我紧紧束着腰腹的腰带，配套的皮质腰包悄然打开了一个口子，“你的钱包呢？” 闻言，我猛地反手摁在腰间，空荡干瘪的触感让我脸色一白。 ……那个臭小鬼！ 虽然结罗发现得很快，但那个神不知鬼不觉摸走我钱包的孩子一看就是混迹这一片的老手，他消失在了巷子里，恐怕现在都说不定已经把那笔钱花得干净了。 我只带出了小部分的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正想自认倒霉，跟结罗说不用追时，却发现他已经把手上抱着的纸盒全都托付给了刚才蔬果摊的商人。 “我们追上去，老师。” 结罗的眼神告诉我他是认真的，他半蹲下来，示意我坐到他的背上。 救命……我骑虎难下，根本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只能硬着头皮搂住结罗的脖子，腾空的那个瞬间，我恨不得把脸都埋到他的背上。 不知道其他人形是不是也如此精通追踪技能，结罗完全就是一头敏捷的猎豹，我就像个被打包带走的行李。也是多亏了密林求生时培养的默契，他什么时候腾不出手抱我只需一个眼神我便能明白，我该做的就是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保证自己不要掉下去。 无需片刻，在一条漆黑的巷口，我和结罗便堵到了那位钱包小偷。 这条巷口的尽头是狭窄的死路，少年无路可退，因此他像应激的动物一样，双眼紧紧地盯着我与结罗的一举一动。 我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在隐隐发酵，我知道我不该心软第二次，可看到这孩子这副模样，比起生气，我更觉得有种酸涩的无奈来。 我不动声色地朝结罗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动，我试探性地迈近了几步，努力让我的神情看起来充满亲和力：“那个……偷盗是不好的行为。”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告诉我。” 那双绿褐色的眼珠转了转，目光锁到了我的身上。他没有拒绝我的靠近，但似乎也没放下他的警惕心。 他微弓着腰，左手紧紧地抓着右手的臂弯，这是一个充满防备的姿势。 我努力地再接再厉，朝他伸出手：“把钱包还给我吧，如果你需要钱的话，大jiejie可以给你的哦。” 少年的态度看起来很明显地动摇了，他犹豫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钱袋，又看了我一眼，随后缓缓地朝我的掌心放去—— 他灵活地从我臂下一个滑铲钻了过去。 “追来的这么快，大jiejie你有一条鼻子很灵的好狗呢。” 擦过耳郭的是一句带笑的嘲讽，少年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哑上许多，我惊愕地转过身想要拦住他，没想到他灵巧得几乎不像人类，反手一撑，回弹的力道就足以让他凌空翻了个身，无声地落到低矮的石墙上。 我急忙看向堵在巷口的结罗：“结罗！” 结罗大抵也是没有想到人类的小鬼能做到如此，尽管在我喊出声的那个瞬间，他已经伸出手想要拽住少年长长的斗篷，但仍然还是慢了一步，粗麻的布料从他指尖溜走。 他眯起眼，靛蓝的瞳孔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原本与人类无差的圆环瞳孔似乎在那个瞬间变细了些许。 “别担心，老师，钱包一定给你追回来。” 这种高度的矮墙对于结罗而言也是小菜一碟，在我喘着气跑过来之前，他随口安抚道，随即蹬墙上顶的速度敏捷得像一头猎豹。 “等、等等——” 我跟不上人形这种变态的运动能力，狼狈地追在那两道追逐的身影后，扯着嗓子跟结罗喊：“你不要跟小孩子动真格啊——” 我的声音还飘在巷道狭窄的上空，下一秒，我便看到结罗揪住那个孩子的兜帽，如同他之前处理鬣尾雀般，毫不犹豫把瘦削的少年掼到地上。 rou体锤在地面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几乎要盖过少年隐忍的痛哼，听得我心头一紧。 等我扶着膝盖追到他俩时，结罗正松松地扼住少年的脖颈，一手抛着钱袋，见我赶到，才抬起眼看向我，语气一如既往地回应我刚才的话：“老师放心，我没用力。” 这让我放的是哪门子的心……莫名的疲惫感涌上心头，我挤出一个苦哈哈的笑，无奈道：“你把他放下来吧。” 被松开桎梏的少年顺着墙面滑坐到地上，他抬手摩挲着脖颈，别过脸咳嗽起来。 他总能让我想起公司对面一所中学的学生，和他一样大的那些孩子每天都无忧无虑地与我擦肩而过，共乘一辆地铁时我听他们抱怨学业，讨论零花钱该怎么用。 总之，绝不是像这个孩子这样。 “给你。”我半蹲到他的面前，从钱袋里拿出三十银时，拉起他的一只手，将形状特殊的银币塞入他的掌心，“不要再去偷东西了，也不要抢。” 大概我这种做法在这个世界非常少见，少年愣愣地攥紧掌心，随后抿着唇从地上撑着膝盖起身。 他迈开腿的时候回过头看我，见我没有阻拦的意思，才重新戴上兜帽，像小动物一样隐匿在夜色中，快速地消失在短短的巷道里。 我其实听到了他小声的嘟囔：“……奇怪的女人。” 心软了这么多次，被当成奇怪的女人也没有办法。我在心底自嘲地笑笑，转身时却发现结罗仍然站在方才他摁住那个少年的地方。 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我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有一两道血痕，看起来像是指甲抓过的血瘀。 “你受伤了吗？”我连忙小跑过去，皱着眉捧着他的手臂翻来覆去地检查。 “没关系，这种对人形而言都不算伤。”结罗乖乖地摇头，“它马上就会愈合的。” 待我担心的检查结束，他稍微太高了胳膊，轻轻地把手臂从我的手心里抽出：“不过，老师，刚才那个家伙……” 他垂下眼，修长英气的手指稍稍收紧，像是在思索刚才掐住对方咽喉的触感。 “应该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