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风与自由

    当苏淼赶到医院时，发现苏清燕已经不在了。

    苏淼拦住正要去换吊水的护士：“问一下今天被送来的一个叫苏清燕的人去哪了？”

    护士翻了翻手里的登记表，“咦，刚刚还在呢？人呢。”

    “她来时什么情况？”

    护士想了想，“她被救护车送来的，有些精神不正常，哭喊的厉害，我一会儿准备给她打一针镇定剂。转眼人就不见了。”

    “那她说了什么吗？”

    “嗯……我当时问她有没有家属，她一边拽着头发一边尖叫，不停地重复，说她没有女儿。”

    说完护士拖拉着鞋，急忙赶去换吊瓶。

    苏淼站在医院微黄的灯光里愣住了，忽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苏淼强迫苏清燕给予她的情亲以及苏清燕拼了命要丢掉的母爱，都成了两个人的执念。

    苏淼在夏夜的街道里穿行，跑遍了苏清燕曾会去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朝阳破晓，她才在建水路旁的河堤上找到了她。

    苏清燕坐在栏杆上，栏杆下是湍急的河水。她披着一条红色的纱巾，纱巾被空旷河堤的风吹地飞扬。她一遍又一遍地端详手中攥着那张黑白照片。

    太阳从河堤最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照亮了整片夜幕，水平面渐而波光粼粼。

    苏清燕又哭又笑，荡着双腿，嘴边哼着没调的歌，那笑容仿佛是十六年前的笑容。

    河风冷却了一夜是凉的，将苏淼满身的汗意吹散，一瞬间苏淼觉得自己心里有根弦断了，她开始变得无比的平静，平静的似乎冲淡一切执念。

    苏淼站在苏清燕身旁，再三犹豫过后，才下定决心开口，“我放弃了。你不愿意当我妈，那就算了吧。我不再会强迫你，你自由了。”

    苏淼的话随着风旋转飞扬钻入苏清燕的耳朵里，那一刻，苏清燕好似听懂了，她的歌声戛然，围着的红纱巾吹落在地上。

    她生涩地转过头，沉默地盯着苏淼。

    “真的。”

    苏淼承诺着，没有回头，她不敢看苏清燕，这个决定让她纠结了至此的一生。她的执念扎根太深，以至于连根拔出，需要太多的勇气。

    “你不用再逃避了。”

    随后，苏清燕咯咯地笑着，又唱起了野腔无调的歌。

    苏淼掏出手机，叫了120把苏清燕送去医院。她仔细地将苏清燕安顿好，然后她才回了学校。

    回到学校，已经到了饭点。苏淼因为苏清燕旷了一上午的课，马伟国快要把她手机都打爆了。

    坐定在食堂，苏淼不耐烦地给马伟国回着消息，顺便附上她在食堂吃饭的照片。

    学校的暴风中心好像永远是那几个人的名字，苏淼在位置上，食之无味地嚼着饭菜。

    视线穿过食堂的中央，苏淼与谢沚视线相叠。不知为何，谢沚与宋萱萱竟破天荒地坐在一起吃起了饭。

    此时她身后的同学八卦的声音不偏不倚地传进了苏淼的耳朵。

    有人惊奇地问，“谢沚和宋萱萱在一起了？”

    有人猜测，“应该是吧，不然怎么一起吃饭。”

    有人不解道，“你和宋萱萱一个班也没听到点什么吗？”

    有人没什么底气的回答，“好像是在一起了吧……”

    苏淼正听的仔细，有人忽然往桌上撂下一叠餐盘，一个人顺着一侧撑在桌子上，俯下身靠近她。

    铁盘碰撞，惊地四周用餐的学生纷纷扭头看。

    苏淼这才抬头撞见林野有点恼火的眼神。

    林野无奈地笑了笑，语气埋怨，“睡完我就跑？”

    那埋怨的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落在周围人的耳朵里。苏淼不甚在意地瞟了一眼前方的同学，看到他们似乎因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而一脸震惊。

    苏淼好似没放在心上，反而坦然的一笑，“昨晚有点急事，看你睡的熟，觉得没必要叫醒你。”

    林野往苏淼身旁逼近一步，几乎压迫地将苏淼完全圈在他半展的臂膀里。林野身上淡而悠长的沐浴香将她笼罩，近到苏淼的鼻尖几乎快要贴在林野的胸膛。

    “行，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苏淼挑拣了些菜里的辣椒，说的有些漫不经心，“走肾不走心的关系。在我这要么走肾，要么滚蛋，没有第三种关系，你自己选。”

    林野忽然气笑了，烦躁地扒拉了下额前耷拉的头发，“你他妈……”

    苏淼放下筷子，缓缓抬起眼眸，平静地凝视着林野，不再狎昵地开玩笑，她的眼角不再扬起，眼中的神色又回到了清晨时映着黎明微光的落寞。

    她缓而平静地开口，“林野，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爱我会比登天难。”

    爱情热烈又短暂，它总会让人失去理智，让人尝尽一切的沮丧与失望。这个结论，苏淼一次次在苏清燕身上得到验证，以至于她的心变成了冰冷的石头，不愿接受别人的爱意，也不愿意去爱着一个人。

    食堂燥热而嘈杂，暖烘烘又闷湿的空间里人来人往。挂在墙壁满是油渍的风扇吱呀地摆着头，苏淼坐在过道的那一头，风将她额角的发吹地飞扬。

    一瞬间，林野心口一梗，但似乎又松了口气，他的目光闪动，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破碎的每一块都倒映着苏淼的影子。

    林野抬手理着苏淼额前的散落碎发，别在她耳后，又擦了擦苏淼的唇，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苏淼没有办法从林野的眼中判断是真情还是假意，也没办法判断是恼怒还是恨意。真真假假，爱与恨，在苏淼心里好像都没有意义。

    林野摇摇头，“我从来不在乎。”

    说完，便俯下身，在人声鼎沸中，在苏淼的唇边落下一枚吻。

    此时，谢沚和宋萱萱的八卦已经戛然而止，他们不再是风暴的中心。似乎都将余光落在了这两人的身上。

    “晚上见。”

    林野挑着眉，将三个字咬在苏淼耳边说得极度暧昧，说完起身将校服甩上肩头，扬长而去。

    苏淼揉了揉眉心，可想而知，明天十二中的头条必然是“睡，走肾，渣女。”这一系列词外加主人公名字排列组合的组词造句。

    但对于苏淼，比谣言更为棘手的是林野就算听了她刚刚的话，但似乎还没有打消迎难而上的念头。

    午餐还没吃上几口，苏淼吃饭的心情已经被搅地七零八落。她起身正准备收拾餐盘，不远处就看到马伟国一手拿水杯，一手抱着一摞卷子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学生见教导主任出现在这里，蓦地食堂静了。

    “哪去了？旷了一上午课！”

    苏淼有点恼火，瞪了马伟国一眼，并不想过多搭理他，转身就走，“不关你事吧。”

    “苏淼！”

    马伟国提着嗓门一喝，厅堂里的学生齐刷刷地看向苏淼。

    苏淼皱眉，“有事出去说。”

    站在路边的桐树下，苏淼烦躁地抽出一根烟咬在嘴边，低头正准备点火，马伟国见状一把抽出还没点着的烟，扔在地上。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这里是学校！”

    被苏清燕折腾了一上午，苏淼已经没有精力再与马伟国斗嘴了，语气满是疲惫，“我是真的没救了，别再管我了行不行。”

    马伟国气地直挠头，指着苏淼恨铁不成钢地骂，“我不管你？我不管你，我怕你哪天死在路边！”

    “死了也好，省得你cao心。”，苏淼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昨天晚上苏清燕又疯了，我满大街找她，找了一个晚上，直到今天上午才在河边找到。后来我把她送去了医院。”

    苏淼又抽出一根烟夹在指尖把玩，征求着马伟国的意见，“你就让我抽一根吧。心里烦。”

    马伟国皱了皱眉，但没有反对，沉默地听着苏淼讲着。

    这个世界是两个极端，有的人一出生就衣食无忧，有的人却要面对生活无尽的苦难。

    苏淼点着，吸了一口吐出，烟夹在指尖缓缓地烧，“你知道的，她这些年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我有时候在想，如果苏清燕当初和你安定下来，那她现在会不会好过一些，我就不会活的这么艰难。但转念想想，苏清燕那种人，是不会满足过安稳日子的，她跟你在一起也不可能长久，迟早会跟别人跑了。还有，我会把书念完，你也别瞎担心，请假我会跟你说。行了，你去忙你的吧。让我自己待会儿。”

    走之前马伟国塞给了苏淼一叠艺考的资料，“你形象不错，考虑一下艺考，有想法跟我说。”

    “知道了。”

    苏淼站在树下发呆，她想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想起了她荒芜的童年。

    大约是在五六年前，亦或是更早，苏清燕似乎和马伟国在一起过几个月。

    那时苏淼从苏清燕的眼神里看出，她并不爱马伟国。所以后来，苏清燕义无反顾地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也是在意料之中。

    只是跟马伟国生活了屈指可数的几个月，叫他叔叔叫了几个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被扯断了，这让苏淼一度觉得可惜。因为马伟国是对她最好的一个，处处讨她的欢心。

    但就算是讨苏淼的欢心也没有用，苏清燕从来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也不喜欢马伟国，马伟国用错了办法。

    午后开始升温，太阳浓烈地一照，风卷着热气便滚滚而来。

    热腾腾的风把苏淼吹的回过了神，她一抬眼，就撞上了站在窗前的谢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很是复杂，像是包含着五色的怪异的光，苏淼看不懂。

    于是她皱起眉，将烟头捻灭在垃圾桶里，她很讨厌谢沚的目光，连带着将这个人也一起讨厌了。

    谢沚这才转过头，将窗户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