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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九七一年的时候,为了静心修改一部小说的稿子,我曾经到东京郊外的一个和式旅馆中居住。

    旅馆依山而建,走出房间,到院子里可以看到漂亮的山色,还可以见到山脚底宽阔的溪流。

    “木村先生,晚饭最好到饭厅去吃,那里可以看到更好的景色。”伙计殷勤地告诉我。

    我到饭厅时,天已经黑了,几盏灯挂在屋子半空处,这时候外面的山色已经看不清了。

    我有些遗憾,只好打量起饭厅来,八叠宽,十叠长的大开间,和其他房间一样铺着榻榻米。几张低矮宽大的桌子放在房间的四个角落,中间的走道上穿着和服的女服务员正在来回帮客人们添酒夹菜。

    我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低头借着灯光继续用笔修改我的稿子,过了一阵,一缕长发跳进了我的眼帘,一个人坐到了我的桌子边上。是个男人,我忍不住看了一眼,他低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很快,有菜品放到他的前面,我听到了咀嚼的声音。

    我忍着没有抬头,但心里埋怨:明明是我先到的,为什么他的菜品反而先上桌?

    这时候,突然,灯灭了,一切陷入漆黑中。

    “先不用紧张!先不用紧张!”女服务员的声音惊慌地响起,然后是笨重的走动声,“我出去看看出了什么问题,各位继续用餐。”

    “黑漆漆还怎么吃饭……”黑暗中响起类似这样的埋怨,但很快被其他各样的说话声压下去了,人们继续刚才的说话去了。

    唯有我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好,没有了灯光,我看不见稿子。于是,不自觉地用手在桌子上敲打,发出不耐烦的声响。

    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温热的触感。是那个男人的?

    对不起,我不应该发出声音打扰你,我刚想这样说,那个男人先开口了:“你想不想尝尝秋刀鱼的味道?”

    没有等我回答,两片嘴唇对上了我的,我在吃惊中微微张开了嘴,鲜美的秋刀鱼和那个人的舌头一并进入了我的嘴里。那个人用舌头搜刮着我的唇齿时,整个人欺身而上将我压倒,碰到桌面发出声响。

    这些声响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明显,有人说着“小心被碰着的”的话,将我吓一大跳,我用力推开我身上的人,却怎也推不开,他的牙轻轻地咬着的我的唇,让我发不出求救的声音,而他的手伸到浴衣里握住了我的yinjing,我一挣扎,他手上的动作就变得不留情。

    挣扎间,我在他的手上可耻地硬了起来,那个人快速改变体位,双脚张大坐到我腰上,用臀部在我硬起的yinjing上来回磨蹭。

    我听着周围的说话声,意识到他下一步的动作,冷汗都冒出来了。但我又挣扎不能。

    正在此时,一束光打到我们的脸上。

    拿着手电筒的是一个穿着蓝银色条纹的男人,刺手的短发,东亚人少见的漂亮的高额头,剑眉星目,高挺的鼻子,留着一字胡须,皮肤紧致黝黑,身材高大魁梧,大约三十岁左右。同样是男人,我被他的男子气概深深震撼着。

    他和我身上那位你完全不一样——这我终于有机会看清这个胆大妄为的人长什么样了——长头发,细长带魅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薄的嘴唇,皮肤很白,虽然丰神俊逸,但这样的中性美现在只给我恶心的感觉。我正要一把推开他,那个拿着手电筒的男人先动手了,他像野兽那样迅速地扑过来,伸起手大力地刮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单手把他,拎起他驮到肩上离开了。

    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两个人就消失得无影无终了。

    过了一阵,电灯重新亮回来了。

    第二天,送早餐来的伙计看到我矮桌上的稿子,兴致勃勃地问我是不是作家。

    我点点头。

    他开心地说:“那真太好了!我们这里也住了一位作家,渡边永泽先生,你们有空可以交流一下。他就住在最后面的那个院落。听说他的书要改编成电影了呢。”

    接着他又介绍自己说叫小岛,这一周都负责我的餐点和房间打扫,有什么不方便的可以跟他说。

    他说话的时候,我打量了一下这个热情的青年,白衬衫黑色长裤,年龄大约十八九岁,梳着三七分的头发,圆圆的眼睛充满神采,小小的鼻子,嘴巴一直堆着笑容,有着少年和男人之间特有的那种清新感。热情,但说话很有礼貌,我对他产生了好感。

    最后他又说到关于那个作家的事情:“渡边先生每天下午都会到山里散步,你想见到他的话可以下午顺着山路去逛逛。”

    我本来没有要见任何人的意思——写作是件寂寞的事情,能交流出些什么呢——但是到了下午吃完饭,我不自然地想起了小岛的话,就想改了一个上午的稿子也累了到山里走走也好。

    就这样,我到后山去了,石板铺陈的山路很狭窄,目之所及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影。一切都很安静。我大约明白了那个作家会来这里散步的原因。

    我一步步往上走,突然听到旁边树丛里有叫喊的声音,害怕是什么人崴到脚在求救,于是我赶紧过去。

    看到却是两个人在树下yin乱的画面。

    一个长发的人穿着浴衣——是昨晚那个!——坐在粗壮的树根下张大腿,放声呻吟,快乐在他的眉头绽开出了皱褶,而另一个人正埋首于他张开的大腿间。

    一阵,长发的男子发出尖叫后吁吁气喘,那个低头的人扬起来头来,正是今天让自己到山里来的小岛。

    他的嘴边挂着白沫,笑口吟吟地坐起身来,看向长发男子,伸出手从头顶顺着头发抚摸到眼前人的脸,用舌头舔去白沫,然后低下头去,温柔地吻住了长发男子。

    我觉得这一切简直是无可理喻,像小岛这样正直的人怎么会跟那个无耻的人混到一起的!

    我打算在小岛送晚饭来时跟他说几句话,让他不要继续接触那个长发男子,我不会说出自己昨晚的经历,但我相信我能说服小岛的——情欲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打扰到别人是极大的不应该。

    等了一段时间,小岛终于来了。

    “村上先生今天过得怎样呢?”一边活泼地说话,一边把菜品从托盘放到桌子上,罢,他从裤袋拿出一支钢笔,是我的钢笔,脸色微红地说,“今天村上先生去过山里,是吧?”

    这钢笔应该是我窥视时不小心留下的,被他捡到了。

    既然他都知道了,我也只能难堪地点点头。

    他比我更加不好意思,说话的口条也变得不清:“我、我和渡边先生”——那个长发男子原来就是小岛之前提及的那个作家渡边永泽,他的书还即将改编成电影,不是吧?那样的人能写出什么好书——“我和他只是……这些事千万不能让健太郎先生知道,不然——”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叫唤小岛,于是他匆匆离开,只是离去前再次哀求我不要把事情说出去。我答应了。

    看来渡边和这个叫健太郎的才是正牌情人的关系,而小岛只是个被渡边勾引进来的外人。那个人能在大庭广众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情,对于单纯的小岛,手到擒来吧?

    唉,这些事情还是别管,好好改稿子吧!

    但是拿起笔时,我却一直进不了状态。说起把小说改编成电影,我之前有一部小说就想改编成电影,但是失败了,这是我心里的一个遗憾。

    我首先把小说改写成剧本,然后寄给了各大电影厂,结果以不适应市场环境,换句话就是赚不了大钱给拒绝了。朋友给我提议,让我直接去找独立电影导演。那时候独立电影可以依靠导演公司和艺术剧院协会的资金支持去拍摄发行。但是独立电影人大多自己创作,根本不需要我的剧本。于是,最后电影还是没有拍摄出来。

    所以,我真的好好奇那个渡边写的到底是什么,更重要的是怎么能够被拍成电影。

    第二天,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再次踏上后山,我快速地行走,终于见到前面远远穿着浴衣的长发身影。

    这时候,天空一道响雷。很快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坠,落到高处的在树叶中发出沙沙声,落到低处灌木丛的,让人听到雨水沿着枝干流入土地的流水声。

    我应该回去的,但是看着远处继续往前的背影,那一刻我只记得追逐,我忘了其余一切。

    雨水是冷的,我却因为步速快而发热。

    那个人突然站定,回过身来看着我,湿了的头发伏在头上,五官被清晰地展现出来,眼睛亮晶晶的,雨雾中,他妖冶艳丽得像个妖物。

    被他看着,我反倒不好意思再往上走,不安地站在原地,等候他的发落。

    可他什么都不说。

    我们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他手脚没有来由地抽搐起来,手抱着双肩不停抖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滑下石阶滚到了我脚下。没有我阻碍着,他会继续滚下山也说不定。

    我急忙蹲下把他抱起,快步走下山,冲回旅馆。

    小岛一见到狼狈出现在门前的我和渡边,马上拿着雨伞冲了出来,引着我往渡边住的地方走。

    路上我把刚才渡边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

    小岛一踏上木质走廊便大声呼喊:“健太郎先生!健太郎先生!渡边先生病发了!”

    门立刻从里面被拉开,一个男子——那天晚上拿着手电筒的那个人——手上拿了张报纸走出来,快速走到我的跟前,毫不费力地将我怀中的渡边接过,然后大步地走回屋里。

    小岛站在我的身边,由衷地感叹说:“幸亏健太郎先生在!真的太好了。”

    一轮混乱下来,我的疑问还是没有得到回答:那本书是怎么样被拍成电影的。傍晚小岛送晚饭来,我便问渡边的情况怎么了?小岛笑着说吃了药,完全好回来了。

    我便迅速吃完饭,然后去他的住处找他。

    他的屋子和我的一样,院子里有一道宽阔的溪流经过。

    而此时,渡边正在溪流里挣扎。

    那个叫健太郎的男人站在岸边,不时用脚踩开渡边攀到岸上的手:“你为什么不听话?”

    “沙门,我不会游泳,救我上来。”

    “你明明就会,你会的事情还很多,为什么总说自己做不到。”沙门健太郎又抬起脚踢开渡边扶上岸的手,“为什么不听话?”

    渡边呛了水的脸色雪白,挣扎着往前游,想要在前面上岸,可手一伸出去,又被健太郎踩回去。

    像沙门健太郎这样外表男人味十足的男性,床上的表现有多勇猛可想而知。而渡边这样的人为了满足欲望,愿意被这样没有尊严地对待,真是可悲。他就这么欲求不满吗?这个人已经沉醉在欲望中了。

    又是一个下午,我选择到旅馆外沿的公路散步也没有到后山去,因为我不想见到那个叫渡边永泽的人。

    但是当我回到房间时,他正正坐在外面的木走廊上等待着我。

    他一见到我就礼貌地站起来鞠躬,微笑地问好:“村上先生你好,我从小岛那里听说了,昨天是你救了我回来的,非常感谢!”转身拿起放着的小礼盒,“听说你也是写东西的,这支钢笔望你笑纳。”

    现在的渡边穿了一套正式的西装,头发整齐地扎了起来,说话不卑不亢,跟我之前见到的他完全不一样。

    “不用这样客气。”

    “应该的,没有你,我现在或许还在山里呢。”

    我只好接过钢笔,拉开房门请渡边进来坐。

    我把两边的门都拉开,让屋子里的我们可以沐浴在阳光中,看到外面美丽的山色。

    “对了,小岛说你生病了,现在没什么事了吧?”其实我想问关于电影的事情,但是这样显得不近人情。

    “没什么……”渡边的手撑在桌子上,手托着额头,流露出为难的神色,“躁狂症你听说吗?就是病发起来,整个人会很兴奋,有各种奇思妙想要去实现,或做出各种奇怪的举动,”比如在饭厅那个晚上?“有时候惊恐发作,会手脚发冷,像昨天那样。我没有听话按时吃药,所以病发了。”

    “原来忘了吃药啊,下次记得——”

    “——我是特意不吃的。村上先生是作家应该明白的,有时候灵感好真的难得。我不吃药的时候脑子里会充满各种想法,都是灵感。一吃药,我就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罢了。”

    不得不承认,他的处境令我难受起来了,我说:“还是吃药比较好,身体好了才能更好地创作”

    “没那么容易好的。我病了四五年了,考上大学了也没有去上,就是因为这个病。”他遗憾地说,   “对了,木村先生,你上过大学吗?”渡边满怀兴致地问。

    “我去年毕业。”

    渡边投来羡慕的眼光,问:“那上大学是什么样的感觉的?好玩吗?”

    “那——”我不好破坏他的兴致,挑了些有意思的说。

    其实我上大学的时候没学到什么,从一九六八年京都大学学生运动开始,各地的学生运动蓬勃,我上学的时候大多时间学生都是在罢课,很多人去了参加游行运动,我自己就窝在宿舍里写小说。后来处女作难得的有机会出版了,我才不至于要离开东京。

    “真是好啊!可惜我没有机会去上大学。不过我用这四年写了个小说,你要看看吗?给一些意见我吧!”

    “好。”我正要问电影的事呢。

    听罢,他站起赤着脚条孩子似的跳下来走廊,寻着细石路回去拿文稿。

    最后我们一起坐在溪边,我看他的稿子,他把脚泡到溪水里面,哼着三味筝的曲子。他写的故事很简单,一个男大学生与几个女子的爱欲纠缠。

    “这个故事叫《欲望物语》,讨论的就是欲望和爱的关系,你觉得怎样?”

    老实说,不怎么样。他选择了男大学生作为主角,而他自己有没有上过大学,这人物的心理和生活状况都把握得很一般。

    “不错啊!”但是我不忍害他伤心,“对了,这其中有大段的色欲描写,你的小说要拍成电影,是桃色电影吗?”

    “是,又不是。桃色电影都低成本、制作劣质的,我找到了好的制作人、好的导演去拍摄。”

    问题就在这里了,“你怎么找到好的制作人、好的导演去拍摄的?”

    渡边对我灿烂地一笑:“有钱就可以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半暗了,他的笑容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我想像小岛在山中那样为迎接他张开双唇,而他,我要他像在饭厅的那个晚上那样,为我张开双腿。

    我正在组织话语去勾引时,小岛来送晚饭了。他见到渡边,跟渡边说健太郎在等着他,记者会要开始了。

    渡边听罢,穿好鞋袜,整理好衣服后急忙离开了。

    “什么记者会?”我问小岛。

    “就是渡边先生小说改编成电影的记者会,电影会由著名的歌舞伎导演武智铁一导演,好多报社的记者都来了。”

    我脚步轻轻地走到饭厅外面,放在四个角的桌子合并成了两列,面对面坐着两列人,拿着笔、本子和照相机的是记者们,另一列是电影制作方,渡边永泽和沙门健太郎都在其中。

    “沙门健太郎先生你家族做的是汽车行业,怎么突然会投资电影?”

    “投资电影当然也是为了挣钱,但更加重要的是我非常喜欢《欲望物语》这个故事。”说着,健太郎把手伸入了身边渡边的西装口袋里,渡边立刻从外面压住他的手不让乱动。

    原来健太郎是这个电影的投资人,他就是成功的关键。

    原来渡边沉迷的不是色欲,他追求的是实现自我。过去几年因为生病一无所获,证明自己活过的就只有一本小说,所谓无论好坏,它都需要发光发热,即使搭上自己的自由。

    备注:里面有一个情节借鉴了大岛渚的《青春残酷物语》里面的情节。《青春残酷物语》是1960年发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