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第二个梦境来客

    这天中午，柚木吃了点赤井做的简餐。

    他早上起来的时候腿软走不动。一个上午过去……腿软得更厉害了。

    赤井秀一离开的时候他甚至没办法好好地站在玄关送他离开，而赤井本人也不以为意，在门口提醒他之后有事及时联络、在电话或邮件中记得称呼他为“诸星大”就告别离开。

    而柚木晃生中午睡了个午觉（没有做梦，这让他大松一口气），然后下午醒来后已经能晃着两条面条腿去温室看自己的植物了。

    柚木晃生家三楼有一块区域装修的是透明的玻璃顶。

    有一大块空间被开辟出来作为温室。这里和地下两层的实验室一样，平时进入都需要更换无菌服。

    柚木检查了一下自己养着的那几株样本，然后看了下自己装的监控，放弃今天调整摄像头角度的选择——他担心自己爬上梯子之后可能会不小心摔下来，然后确认温室内的温度、适度什么的都没问题，就……去书房呆着了。

    他其实空闲的时候更喜欢靠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但这几天他都暂时不太敢靠近那里。

    ……总觉得好像碰到沙发套的布料后就有种被剥光了按在上面用力地——

    “呜——！”

    柚木晃生捂住脸，发出一声呻吟。

    “——明明赤井君不在，我在想什么啊……”

    ＊

    这天晚上。

    爬上床的时候柚木晃生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再设半夜的闹钟——理论上来说，目前还没出现的137张场景卡随时可能侵入他的梦境，但他确实不习惯熬夜。之前那次半夜设置的闹钟完全是因为实验需要，这次——

    柚木犹豫来犹豫去，甚至差点想要给赤井发个邮件咨询一下他的意见——最后几天都没好好睡、想多睡一会儿的渴望占了上风，他最后还是把那个闹钟的先调回正常的时间……然后又犹犹豫豫地往前调了两个小时。

    “……”

    ——应、应该不会这么无缝衔接到闭上眼睛立刻开始激活下一张场景卡吧？

    虽然这样做了，但他躺下之后反而有些睡不着，来回翻滚了一会儿，又想起昨天晚上赤井秀一在这张床上是怎么从正面缓慢地插进来、撑开他的感觉，然后——

    “……”

    ——他把自己卷成了一只被裹在被子里的手握寿司。

    在意识到自己用了什么比喻之后，柚木晃生突然就又不动了。

    手握寿司，当然是用来吃的。

    ……他现在的境地不就是无论怎么样，都逃避不了被一口一口吃掉的未来吗？

    “……至少我最开始的尝试比想象中的要温柔一些。”

    他低声给自己打气，然后把脑袋摔到柔软的枕头上。

    ——那就去面对吧。

    ——面对他无法逃离的命运。

    ＊

    柚木晃生红着脸站在陌生的浴室中。

    ——离开家对他来说是很可怕的事情，而一路被开车带到离开东京以外的地方，对过去的他而言更是不可想象的。

    ……但，如果这是恋人所在的地方，他就又好像，没有这么不安了。

    从初识、到来往、到恋爱……柚木晃生一步一步地卸下心防，而现在，他可以确信，无论恋人希望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他把外套脱掉，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已经有些晚了。他有睡前洗澡的习惯，所以恋人体贴地替他准备好了替换的衣物，并提供了他家的浴室。

    在脱掉自己身上最后的那条内裤时，柚木晃生无意中看了一眼水池边的明亮的镜子。

    出乎意料的，镜子里的他看起来并不愉快，几乎带着点认命的无奈。这让他迷惑了一瞬，又很快把它抛之脑后。

    “别害怕。”他低声对自己说，“……他在这里呢。”

    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听到浴室的门被推开一点的声音。

    “我刚想起来，沐浴露可能已经用完了。”恋人站在浴室门口，声音沉稳，“我放了一瓶新的在门口。”

    柚木“啊”了一声，刚想转身往门口走，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半挂在墙上的毛巾。他猝不及防之下没能站稳，被反作用力扯到手臂，在水池边上撞了一下小腿，疼得当场“嘶嘶”抽气出声。

    “没事吧？”

    门外的恋人立刻担忧地出声。

    柚木忙着应对那种突如其来的疼痛感，一时没能出声，而感到紧张的恋人不再顾忌礼貌，拉开移门就走了进来。

    “——没事吧？”

    之前隔着一道门的声音沉稳地在耳边响起。柚木晃生不知为何有种奇怪的陌生感。他抬起头，对上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妥帖地搭在鬓角的黑色短发，以及嘴唇上两撇颇有个性的八字胡。

    那张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严肃巨多的脸上浮起真切的关心。

    而柚木晃生恍惚了一瞬。

    很奇怪的。他内心几乎抗拒着被这个人看到自己赤裸全身的样子。但这是他的恋人，是他好感度满值100——他愿意把自己全身心交付出去的恋人。

    “没事……”他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脸慢慢地烧红，“你——你——”

    那个男人走近。

    他的眼睛里带着直白的赞美的意思。

    “——你的身体非常漂亮。”

    柚木晃生：“……”

    他又恍惚了一瞬。

    有个声音几乎是尖叫着让他别继续下去。但……气氛很合适，而倘若恋人希望这样做，他又为什么要拒绝？

    ——那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他伸手，抓住那个男人的手腕。

    哪怕声音中带着紧张和颤抖，他也还是慢慢地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要抱我吗，高明先生？”

    ＊

    诸伏高明怔了怔。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

    但他同样隐约意识到这似乎是个梦。

    ——春梦？

    ——他喜欢的类型，是这样的年轻人吗？

    但在那只手抓过来的时候，他没有退却。如果这是个梦，那似乎只要顺遂心意继续下去就好。

    他的目光仔细地描摹着面前年轻人的脸。偏向柔和的脸部线条。微微翘开的黑色短发，望过来时带着点羞怯和缠绵的黑色眼睛。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反应。

    ——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发力，把那只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扯近，然后低头亲吻那柔软的唇瓣。

    ＊

    在嘴唇相触的瞬间，柚木晃生自己的意识挣扎着浮出水面。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僵住了。但身前的那个人顺势揽住了他的腰，以宽大的手掌触摸到他赤裸的脊背——

    柚木晃生想要逃避、想要挣扎开、借着这个机会坦言自己的身份和事情——但在这个瞬间，他同样想到……如果对方认为这只是一场梦，这一张场景卡结束后，他也就不需要再和这个人有所交集。

    ——他总要经历这样的事情的。

    比起把一个梦境拖长、连着分三次、最后到现实中解决……咦？他为什么会知道另一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之前有经历过另一张场景卡吗？

    柚木困惑了一瞬。只是这一瞬间的放松，他的意识又被那个不受控制的自己所卷起。

    “呜……高明先生，要在……浴室里吗？”

    诸伏高明在亲吻的间歇中听到年轻人带着点紧张地询问。

    他也有些奇怪自己竟然有这样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癖好。但这场梦仿佛自然而然地铺开了一条简单而鲜明的逻辑。

    ——在他家浴室洗澡的年轻人、脱去全身衣服、而后不小心撞到……这一切的故事发展，就仿佛将故事的后续框定了下来。

    这是他的梦，这意味着诸伏高明本人或许潜意识里、想要和有这样相貌的年轻人在浴室里交欢。

    他素来守礼矜持，但同样的，他也是有了想法就会立刻付诸行动的性格。

    “你希望在别的地方吗？”他温和地询问。

    面前的年轻人安静了片刻。

    ——我想要停下来、想要……结束这一场你不知情、而我并非自愿的欢爱。

    但他同样无法把这句话说出口。

    ——就这样吧。

    他想。

    在这场梦境中开始一切、也结束一切……等到醒来，他可以回到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孤岛。

    ……而且，这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享受。

    虽然应该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他隐约地意识到，他作为18X黄油的NPC，天然就有和“性”无比契合的身体。

    他面前激活了场景卡的人会享受到、而他本人也会。

    柚木晃生听到自己的声音。他自己也无法确认这句回答是来自于那个不受控制的自己、还是真实存在的自己。

    ——诸伏高明。

    长野县的县警。他在来东京探访自己的弟弟时遇上了被卷入事故的外卖员，然后出于善心伸手相助，帮外卖员把柚木晃生的那一份午餐送到了他家。

    而被按响门铃后、习惯性地等待了两分钟、准备等外卖员离开后去门口拿自己的点餐的柚木晃生在那一天猝不及防地打开门，和陌生人近距离接触到。

    这是个温柔而礼貌的男人。他侵入了柚木晃生的孤岛，然后从此停驻下来，并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他的心灵。

    ……他是个值得喜欢的人。

    柚木晃生轻柔地回答：“……高明先生想要在这里，那就在这里吧。”

    ＊

    开口说的时候又大胆又温柔，实际cao作的时候……

    柚木晃生被指挥着扶墙塌腰翘起屁股，而诸伏高明似乎也是初次尝试相关的事情，胡乱从浴室里找出一罐手霜，试着用手指去按柚木的后xue。

    第一根手指被轻松地容纳进去，然后诸伏高明只是这么用手指在里面转了两圈，柚木晃生就腿软得完全站不住了。

    柚木晃生自己也奇怪于自己这过分敏感的反应。

    ……这种被手指触及到肠道口就隐约开始颤栗的感觉，几乎就像是——不久之前，这处地方才被人造访过、侵犯过，前一次的性事留下了太强烈的余韵，以至于这一次再尝滋味，他条件反射地调动起了曾经感知到过的那些愉悦。

    记忆在这一刻混沌成一片。柚木晃生尝试着去拨开那片包裹住自己的迷雾，却全无法门。他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却怎么都想不通问题在哪里。

    他一边颤抖一边试图让自己站直，看得诸伏高明失笑：“——如果站不住，可以抓住我的，柚木——”

    ……君？

    ＊

    在这个瞬间，诸伏高明终于意识到不对。

    这本该是他的梦境。本该是他的潜意识所想——但这张脸、这个名字组合在一起，那些纠缠于记忆细微处被灰尘所掩盖的细节跃然而出，他恍惚间想起自己之前以为是什么色情小广告、于是夹在警察手册中准备抽空调查的那张卡片。

    “……柚木，晃生？”

    他惊疑地念出了那个刚才脱口而出的名字。这是那张卡片上的名字，而眼前的一切也根本就是那张卡片上的场景。背对着观看者的视角、赤裸身体扶着墙壁的年轻人，侧脸略略扭过来，露出班长非常漂亮的脸、以及几乎像是会说话的眼睛。

    当时那张卡片上写的是什么？

    ＊

    【柚木晃生·012】

    不一样的浴室风景：

    在陌生的屋宅中，柚木晃生脱掉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然后不慎在浴室中跌倒。

    闻声而去的你看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场面？

    无论如何，只要你提出邀请，他就一定不会拒绝——抱起他，让他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弄脏他，再洗干净他——又或者，留点属于你的东西在他身体里也不错，对吗？

    ＊

    如果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眼下的梦境也太真实了。

    诸伏高明放下手，神情冷静：“——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柚木晃生：“……”

    好感度100的情况下，哪怕诸伏高明的这句疑问只是在自我质疑，他也必须做出最真实的回答。

    “……这不是梦。”他的身体还在颤抖，但声音已经尽可能地冷静下来，“你捡到了我的场景卡。”

    “场景卡？”

    “我是一款18X黄油里的NPC，场景卡是跳过攻略过程直接和我zuoai的道具。你获得并激活了它，就会在梦境中进入对应的场合。”柚木快速解释。他能感觉到当诸伏高明冷静下来后，梦境里并非自己的那部分炽热的情感正在逐渐影响他，“我很抱歉把您卷进了这场麻烦中。”

    诸伏高明抓起衣架上的外套丢给他。被突然砸了一堆奇怪的名词的警察先生看起来还能跟上这些句子：“……你说你是NPC——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柚木晃生：“……”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那件外套。这是违背场景卡发展的行动，这意味着他无法再继续维持自己的理智。

    “——是。”

    他只来得及这么匆匆地回答一个字，然后好感度的强制设定淹没了他。

    ＊

    柚木晃生茫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外套。

    “……不做了吗？”他轻声问。

    诸伏高明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的切换。

    速来守礼的警察先生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了和柚木的视线接触。他礼貌地转过身背对柚木：“——是，虽然我之前也不知情……但之前的行为也确实冒犯到你了。很抱歉，柚木……君。”

    ——发生什么了？

    柚木晃生怔怔地抱着外套。

    满怀爱意伸手邀请他的恋人突然变得冷淡而回避。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诸伏高明拒绝的态度太过明显。

    他感到恐惧。

    “……那，高明先生，希望我现在怎么做呢？”

    诸伏高明背对着他，声音几乎有些错愕。他显然不明白柚木晃生为什么还会反问他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捏着鼻梁有些头痛地回答。

    “——虽然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请穿好衣服吧，即使这是梦里，我也不应该在浴室招待客人才对。”

    ……“客人”，吗？

    柚木低低应了一声。

    在思维迷雾的深处，有什么东西奋勇地挣扎着想翻上来，但最后也没有能成功。于是他安静地听从了诸伏高明的要求，重新把那些衣服都好好地穿上。

    在这个过程中，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越来越迟滞、越来越凝固——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慢慢压在了他的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最后，他穿好衣服，面朝玻璃镜看了一眼。

    ……镜子里的柚木晃生对他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

    在柚木晃生开始穿衣服之后，诸伏高明就走到了浴室门外。

    他有些头痛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维。

    首先，这里是梦境，他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也清晰地知道自己现在睡着了，无法立刻清醒过来。

    其次，柚木晃生……无论如何，科学中应该不存在这种随意的将两个人的梦境勾连在一起的能力，柚木晃生说他是真人，他是18X黄油的NPC……而他不小心捡到并激活了他的场景卡。

    诸伏高明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向来思维缜密，已经能从这些简短的言论中推断出一些事实，但更多的信息，他还需要和柚木晃生交谈才能确定。

    但是当柚木从浴室里走出来，带着点迟疑和犹豫地望着他、在他的邀请下战战兢兢地在沙发上坐下后，诸伏高明又直觉不对。

    ——那双眼睛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明明是同样的外表、同样的黑色瞳孔，但莫名的、之前他所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的、羞怯和缠绵中所蕴含的那点灵动的感觉消失了。

    “……柚木君？”他微微皱眉，“你还在吗？”

    柚木晃生茫然地回视他。

    年轻人看起来又可怜又害怕：“……高明先生是……在说什么？”

    “之前你告诉我了很多事情。”诸伏高明说，“但你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这样吗？”年轻人局促地捏住自己的衣角，“我——我没有这些印象……”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是因为我不记得的那些事，高明先生才、才会突然这样疏离我吗？”

    诸伏高明顿了顿。

    “——我能再和之前那个你谈谈吗？”

    柚木晃生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

    他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我、我不知道有另一个我。”

    他没有多重人格。这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

    但高明先生为什么要这么说？

    年轻人又紧张又沮丧，而诸伏高明叹了口气，开始努力思考要怎么把那个能和他正常对话的人再找回来。

    ——这是一张场景卡。

    18X黄色游戏中的场景卡，作为道具，它能够让玩家跳过攻略过程、直达性爱场景。

    ……跳过攻略过程。

    诸伏高明没怎么玩过这一类游戏，但他听说过一些信息。

    他所有若思：“场景卡中——你对我的好感度应该是完成正常攻略后才会有的数值、即满值。”

    眼下的柚木晃生显然没有听懂。

    “你变化的那个时间节点——”他顿了顿。

    ——是他把衣服丢给柚木晃生，并转身背对他的那个时间段。

    诸伏高明冷静地思索着：柚木晃生——如果他是这款游戏里的NPC，这或许以为这，他无法背离这个游戏的自有逻辑。

    场景卡的存在目的是性爱。这场梦境给他展现的逻辑也和那张卡片上描述和暗示的内容一致。这或许意味着，他只有继续之前的行动，才能找回那个更冷静的柚木晃生，并和他交流情报。

    诸伏高明：“……”

    ——问题来了。

    冷静的警察先生不太冷静地想：柚木晃生——即使他说他是个游戏内的NPC吧……他现在也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了。

    在梦里对真的只是个梦里的存在做点过分的事情就算了。假借梦境的名义性sao扰真实存在的人……他需要等醒来之后立刻把自己抓进警察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