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船票

    姜宁瑶很清楚姜钰之知道自己有病，也很清楚他根本不会去看医生。

    而她如今对姜钰之已然半点情意也不剩下，既然姜钰之给了她机会，她不介意让他更加痛苦。

    不过她并不担心姜钰之会彻底疯掉，因为在那之前姜励甫一定会发现他的异常。

    次日姜宁瑶见到姜钰之的时候，对方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异样，姜宁瑶想他大概心里是在怀疑梦境和现实。

    就像前几次姜宁瑶这样做过以后那般。

    头一回姜钰之还旁敲侧击问过姜宁瑶，然后他在这半年间逐步换掉了姜宁瑶院里的人，只剩下个月牙。

    而在这期间，姜宁瑶找姜励甫要了两个人，便是那两名看着面生的青年。

    又隔了一日，鑫门给姜宁瑶送来的消息，条子压在玉福楼送来的点心盒子底下。

    内容不是孙舒颖所在的位置，而是阿娆的约见。

    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这两日的雾城很不太平，陆德仁只给了刘心梦三天时间，刘心梦虽是嘴上应承着，心里倒是明白三天根本不可能解决雾城里所有的共产党。

    然而她也没打算就这样吃下这个闷亏。

    行动处的人如土匪般在城西乱窜，混乱中连确凿的证据都没有顾忌，随口攀扯着由头就拉走了许多人，一方面是怀着宁肯错杀的念头，另一方面则是在借此机会“重塑”陆德仁在雾城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与此同时，武汉新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至于为什么行动处的人没有在城东作乱，纯粹是因为不敢罢了。

    当然，不过是城西的行动在明，城东的行动在暗，城东同样遍布了不少行动处的眼线。

    ＊

    姜宁瑶和阿娆见面的地点仍旧是客来茶馆那间包厢，今日孟温不在。

    阿娆没有卖关子，直言道：“人没有见到，但是差不多能确定她在哪里。”

    姜宁瑶皱眉，“差不多？”

    “你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要躲避搜查，不可能在人前露面。鑫门总不可能像行动处那般做派，放到往日倒还说得过去，这次要是搞大了阵仗，必然是会被那群疯狗盯上的。”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要找一个共产党，行动处的人确实比我们的人好用。”

    姜宁瑶明白了阿娆的意思，面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阿娆道：“如果你只是想找到人确认她是否安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她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

    她点燃了一支烟，袅袅烟雾后是她神态闲适的脸，“你最好做好后续打算。”

    姜宁瑶抿着唇没有接话，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很显然这次鑫门找到孙舒颖所在的位置或多或少是借了行动处的动作，这也就说明他们转移的地点恐怕已经被刘心梦的人盯上了。

    “我知道你们有办法将她带出来。”姜宁瑶说道。

    阿娆静静抽着烟，微眯的双眼中流转着她那股与生俱来的媚意，她启唇：“那要看姜小姐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

    姜宁瑶掐了掐掌心，“钟隽，对吧？你们的线索必然是断在了那场大火中，可惜当年我也只是在钟家偶然看到过相关的只言片语的记载，更多的事情我也并不清楚。”

    阿娆无法从姜宁瑶的表情中辨别出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姜宁瑶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们去问，但是前提是我要看到她安然无恙。”

    阿娆熄灭烟，拨弄着自己玫红色的指甲，抬眸看了她一眼复又将眼睫垂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姜小姐，你不适合当一个商人。”

    见姜宁瑶眉头皱起，阿娆轻笑一声，又道：“你从头到尾都想着和我鑫门谈买卖，但是姜小姐，你从头到尾拿出来的筹码都是不够的，虽然有诱惑力不假，但是，不够。

    “你太心急了。也对，毕竟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又怎么可能不心急，若你当真想以此来拿捏我，大可先从钟隽身上挖点信息出来，然而你似乎并没有选择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她的眼神依旧是懒洋洋的，可姜宁瑶却触及到了她眼中的锋芒。

    姜宁瑶迎上了她的视线，她不是与她兵刃相接的刀剑，也不是牢不可破的顽石，而是捉摸不透、无法触碰更无法捕捉的雾，被那刺目的锋芒破开后又重新凝聚成了缥缈的一团。

    在此之前，阿娆根本没有想到，这样的姜宁瑶也会有真正在乎的人。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姜宁瑶缓缓道，“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找到一个像样的原因。”

    阿娆笑了笑，“我其实挺喜欢你的——所以，钱给够就行，不需要你那些多半没有办法兑现的承诺，你只要记得你姜宁瑶欠我一个人情。”

    她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姜宁瑶却仿佛吞下了一枚沉重的石头，彻底堵住了她将欲说出口的话。

    直到走出茶馆，姜宁瑶的表情仍旧很不好看，看似阿娆是答应了替她把孙舒颖安全地带出来，但是事实上，是姜宁瑶在这场交锋中被拿捏住了。

    她回头看了眼二楼包厢的窗口，什么也没有看见。

    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姜家护卫都是姜钰之的人，姜宁瑶心下更加沉闷，她瞥了眼月牙手中提着的从客来茶馆打包的茶点，开口道：“扔去喂狗吧。”

    月牙愣了一下，才道：“啊？哦……好的，小姐。”

    她左右看了看，这条街上来往的都是雾城有些头脸的人，哪里有乞食的野狗的影子。

    等真找到地方扔的时候，也不知道相争的是些狗，还是些活得连野狗都不如的人。

    随后，姜宁瑶戴上帷帽去了教堂，从洛伦佐手中拿到了两张离开雾城的船票。

    这几日雾城几乎是被封死了，连走水路运进来的货物都还尽数被扣押在码头，更别提想要离开雾城有多么困难，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的雾城人想要离开这风声鹤唳的是非之地。

    洋人的面孔在买票这种事情上总是要容易许多。

    船票的目的地是上海，承运的渡轮是姜家的船。

    以姜宁瑶的身份，拿到两张船票并不困难，难的是避开姜钰之的耳目。

    她将船票收好，面上的表情却没有显出半点放松，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讨厌这个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