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连日的大雪终于停歇，隐隐见着几缕阳光，今日应当是好日。

    朝云院中。

    秋芸慌慌张张的跑进门，边跑边喊“小姐，小姐！”

    徐清婉正在屋内收拾昨日带回来的书册，闻言抬头看她“怎么了，这么着急。”

    秋芸一路小跑，有些喘不过来气，“世子、世子爷回来了。”听到这话，慌张的人换成了她，徐清婉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提裙往外走，“哥哥提前回来了，在哪儿？”

    步履匆匆，天青色的裙摆随着她起落翻飞。

    慢了两步进来的秋玥差点撞上慌忙出门的徐清婉，“小姐别急，世子爷提前差人回来递的消息，现下还未到城门。”听到这话她才放慢了脚步，“那我们现在去城门口等，爹爹和阿娘那边递消息去了吗？”

    “知道您心急，已经让人备好马车了，咱们现在就可以出发，公爷和夫人那儿也派人去了，估摸着晚上就能回府了。”秋玥边陪着她往外走边跟她解释。

    徐清婉赶到城门口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许是看着宫里的人早早候在城门口，来凑热闹的百姓也不少。

    大军原定的归期是两日后，不知为何提前了。

    她没耐心在马车上干等，索性下了车站在人群中，还能听着他们闲谈。

    “今儿是啥日子啊？”一个凑热闹的伙计问道。

    “看着那儿等着那么多宫里人没？估计是什么大人物回京了罢。”人群中有人搭话。

    有位抱孩子的妇人看了看天，笑着说，“嘶，今儿日头好，肯定是好事儿！”

    ……

    约莫过了两刻钟。

    突然听着前面有人喊了一声，“来了来了，是王军！是将士们回来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从人群里炸开，声声都是说不尽的欢喜雀跃。

    “回来了！将士们辛苦了！”

    “太好了太好了。”

    “真威风啊，咱王军就是厉害。”

    远处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点点挤入视线，冰天雪地里，黑压压的人群更显壮大，领头者一身玄甲立于马上，身姿挺拔，气势压人，待他们又行近了些，她才发觉，那不是她哥哥。

    “是慎王殿下！”听着身旁的人惊呼。

    徐清婉眼眸瞪大，那是萧序！

    两年没见，她怎么就忘了，兄长是同他一起出征的。

    那自然也该是，一同归来。

    她的目光越过萧序，又往后看了看，终是寻着了在他身后的兄长。

    萧序目力极好，立于马上视野更开阔些，饶是两年不见，她长大了许多，他还是一眼在人群中寻见了她。

    小姑娘一身月白色绣花披风，毛茸茸的围边衬的她整个人此刻乖巧可爱。

    “恭迎慎王殿下、徐大将军凯旋！”一阵阵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大部队在城门口停下稍作休整，萧序和徐清河也下了马。

    萧序一下来就宫里的人被围住了。

    徐清河倒是轻松脱身，乐得清闲去寻自己的meimei，徐清婉立即迎了上去，眼眶红红的，抓住他的手臂唤道：“哥哥。”

    他看着眼前小姑娘，“卿卿都长大了，怎么还哭鼻子。”

    “哥哥怎么一见我就调侃我。”

    听着这久别的撒娇，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哥哥不在的日子，卿卿过得可好？”

    徐清婉眨眨眼睛将眼泪压回去，笑着说，“回徐大将军的话，一切皆好。”

    他从衣服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及笄礼，补给你的，抱歉卿卿，你的生辰哥哥没能赶回来。”

    “这有甚重要的，生辰而已，每年都有，哥哥平安归来就好。”

    两兄妹没说几句话，就见萧序走了过来，徐清婉愣了一下，倒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他全副戎装的模样，依旧是那模样俊朗的少年郎，只是此刻浑身冰冷的盔甲显得他整个人气势逼人。

    她退了半步向他福身，“见过慎王殿下，恭迎殿下凯旋。”

    萧序让她免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本要说的话被她一句慎王殿下堵在了喉咙里。

    温热的气息从他微张的嘴唇中逸出，变成白雾散在空气中。

    徐清婉垂眸并不看他，尽力忽视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很久没见过她了，比之前长高了点儿，脸型好像也消瘦了些，不可否认的是小姑娘长大了，又漂亮了不少。

    许是等的有些久，她的鼻头和两颊被冻得有些红。

    像，一只兔子。

    “那哥哥先忙公务，我回府等你。”见他不开口，徐清婉同徐清河说了一句便行礼离开，没再看过萧序一眼。

    萧序盯着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

    徐清河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好笑的开口，“慎王殿下，你到底何处惹着我家小妹了？”

    萧序瞥了他一眼，他现在有点听不得那四个字，冷声道：“不知。”

    “卿卿不应，那你这亲提起来可就难了啊，既明。”

    慎王萧序，字既明。

    “有何难。”提亲不成，他可以换种方式，先把人拐到手，之后再好生哄吧，总归他不会放手的。

    徐清河有一秒怔愣，一个想法浮现，“你不会是？”

    是啊，军功在手的亲王想娶妻，有何难。

    萧序嗯了声，“你做好准备。”回头下令，声音坚定，“进宫。”

    徐清婉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马车本来就行的缓慢，停下时她也并未察觉，直到秋芸替她出声询问她才回神，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进来，“小姐，公主府的马车在前面。”

    她撩开帘子，看着萧蓉正隔着车窗笑着冲她招手，她笑了一下，下了马车往她那儿去。她可以同萧序讲规矩保持距离，但同萧蓉不行，这个从小到大的好姐妹，她如何能生分？

    本想隔着车窗说两句话就走，却直接被萧蓉拉上了马车，她仔仔细细将人瞧了一番，感叹，“江南的风水果真养人啊，卿卿可是又漂亮了。”

    没等她说话，又听着她兴奋的问道，“卿卿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与我说，可是同我生分了？”

    那亲昵的语气，熟悉的笑脸，全然不像两年未见的模样。

    给了她一种错觉，那两年似是只过了两天一般。

    “哪有，昨日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又忙着在府里收拾，没腾出空来，来这也是临时得知兄长归来，现下正要回府，府里还乱糟糟的。”

    “那就好，我还怕你因我二哥牵连我，也要同我生分了。”萧蓉想起她从小厮处听回来的对话，不由替萧序cao心。

    徐清婉正要否认，“我并未与慎…”

    萧蓉直接打断她的话，“少来，别想骗我，你从前怎会叫他慎王，卿卿，你是不喜欢我二哥了吗？”

    是啊，她从前是不唤他那么生分的称呼的。

    萧序哥哥，既明哥哥，也随萧蓉叫过不少次二哥哥。

    那些亲昵的称呼，如今都被她留在了过去。

    看着她愣神的模样，萧蓉接着轻声问道，“你同二哥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对他如今生疏至此。”

    徐清婉良久没出声。

    萧蓉见她不愿谈也就不再问了，她是套不出话了，都是他自己做的孽，剩下的让他自己琢磨吧。

    轻叹一口气，“可惜了，我还等着叫你嫂嫂呢。”

    徐清婉说这话的声音也很轻，“宁宁，我一直尊他为兄长。”

    只是兄长。

    萧蓉可不这么觉得，“卿卿，萧序和徐清河，当真一样吗？”

    “二哥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只愿做你的兄长。”

    有些话只适合点到为止。

    剩下的，都由她自己去想。

    徐清婉不愿再想这事，同她道别，“我得走了，爹娘未在府里，兄长待会要回家，我还有些事要料理，等空了我再来见你。”

    回府的路上，徐清婉靠在车窗上，有些疲惫的闭上眼，脑子里却全是萧序的模样。明明已经很久不想起他了，早知道，今日不该来的。

    罢了，就算今日避开了，日后，也总归是要见到的。

    回到府里，徐清婉忙忙碌碌差人打扫院子备水，又叫厨房备了饭菜，末了还去房间里检查了一番有无缺少的东西，“哥哥的衣服备好了吗，还有热水。”

    秋玥笑着说，“都已经备好了，姑娘不必担心。”扶着她往正院走，“姑娘忙了这么久，歇歇吧，剩下的奴婢去盯着。”

    徐清河回来后先去沐浴，换好衣服后坐在前厅跟徐清婉一起用完饭，期间还问了不少她在扬州的事，末了才提起，“卿卿，有人想见你。”

    她眉头蹙起，有什么人要通过兄长来见她。

    等看见院里桃树下立着的那一身月白色长袍的青年，她该想到的。

    卸下戎装，他此刻更像是她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终究是隔了两年时光，战场将他整个人气势磨得更盛，他面上喜怒不显，到底是稳重了不少。

    她稳了稳心神，在离他三步的距离停下，“见过慎王殿下。”

    萧序抿了抿嘴，唤她，“卿卿。”

    徐清婉将视线落在雪地上，不愿看他，“不要知殿下见臣女有何事。”

    好，臣女都出来了，萧序要被气笑了。

    “两年不见，卿卿非要同我如此生分吗？”

    徐清婉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在萧序听来似是混了冰霜，“之前，是臣女年纪尚小不知礼节，给殿下造成的诸多麻烦，多谢殿下的包含。”

    她停了下，没去看萧序垮下去的脸色，将心中早就打好的草稿说出来，“如今臣女及笄晓事，婚嫁之际，男女大防，烦请殿下，还是唤我徐姑娘吧。另外，日后也属实不便私下同殿下见面，还望殿下谅解。”

    听完这番话，萧序的脸色更加难看。

    “你要嫁人？”他的声音里是快要压抑不住的怒气。

    徐清婉始终没有抬眸看他，“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女先行告退。”她冲他福了福身子，转身欲走，又被他叫住了。

    “徐清婉。”这一声，那股子愠怒听不真切，倒是清冷的嗓音里带了些亲王的威严。

    是有多久没听他这样叫过她了，她一时竟有些，不适。

    又听他道：“嫁妆都备好了吗？”

    他的声音平静的有些过分。

    “尚在准备。”她背对着萧序，呐呐开口。

    萧序轻呵一声，落下一句，“好生准备。”从她身旁离去，他的步子大，大氅带起的风似乎擦在她脸上。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镇国公府，她才轻轻呼了一口气，终是，过了这关了。

    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但她莫名有些不安。

    把不好的思绪撇开，她安慰自己，都已讲清楚了。

    她同萧序，从此以后，只是兄妹情谊。

    同萧序的一遭让徐清婉觉得有些累，婉拒了徐清河带她进宫的想法，“哥哥，我想睡会儿，待会儿爹爹和阿娘就回来了，我留在府里，你放心去赴宴吧。”

    哥哥的庆功宴，她理应是要在的，但她今日没有精力再应付其他人了。

    还有…萧序，能避开还是避开好，避无可避的话，至少，今晚也是不能再见他了

    徐清河看着她脸上的疲态，有些心疼。

    今儿的庆功宴他确实无法缺席。

    想到之前萧序离开时不好的脸色，多半能猜到他们下午的见面不太愉快。那今晚要发生的事情，哎，她不去也好。

    他轻声试探，“卿卿，可以同哥哥说说，为何对萧序如此生疏吗？”

    那个终日爱粘着萧序的小丫头，如今连见萧序都不愿了？

    萧序要做的事情，他确实劝不住，仔细想想，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跟萧序一样。但这是他的亲meimei，他没办法支持萧序的做法，却也阻止不了。

    可如果萧序真有欺负了他meimei，就算他是亲王，他也不会放过他。

    徐清婉摇了摇头，“哪有生疏，哥哥的好友，卿卿自是以礼相待…”顿了下又补充道，“可殿下终究是外男，卿卿日后还要嫁人呢，自然是要避嫌的好。”

    看着徐清婉端庄微笑的模样，他暗叹了口气。

    情爱一事，又是怎能说清楚的。

    罢了，留给他们俩自己去纠缠吧。

    他走前摸了摸徐清婉的头，“卿卿，辛苦你了，你只管好好休息，不必忧心爹娘，哥哥会尽快回来，回来了，万事都有哥哥在。”

    送走兄长，徐清婉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进门就看着了放在桌上的硕大木箱，她有些疑惑的问秋芸，“这是什么？”

    “是长忠送过来的，说是王爷给小姐的生辰礼。”

    她走到桌边，抬手打开木箱看了一眼，一袭通体雪白的狐裘，没有一丝杂毛，十分漂亮，上面还放了一只精致的镶青玉木兰花钗子。

    徐清婉看了一会儿，合上木箱，吩咐秋芸，“收起来吧。”

    脑袋里突然响起萧蓉的那句话。

    萧序和徐清河一样吗？

    一样的，一样都唤她卿卿，一样都会为她准备生辰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