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灵真人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预想的温暖被窝没有出现，竟是被人拉着走在回廊上，秦若感觉自己像一个忽然被叫醒的梦游症患者，腿脚都发软。走在前头的人踹开门，一把将秦若推了进去：“小蹄子，再让我抓着你偷懒，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猪。”

    熟悉的话让秦若心中一惊，抬起头便和镜中的锦瑟对上了目光，可能是因为睡了她男人导致做贼心虚，秦若总觉得锦瑟看自己的眼神十分怨毒。

    惨被戴绿帽的锦瑟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隐去了所有情绪，细声教训九娘：“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叫客人听见了怎么办。”

    其后的剧情和昨日一样，锦瑟花钱为自己赎了身，并请柳公子到房中一叙，秦若冷眼看着，心中有了想法。

    灯光昏黄的回廊上，程少虞站在原地不愿再进一步：“师父，我不想去。”

    秦若看了一眼高高的露台：“我已经有破解之法，今日就能出去。”

    少女未脱稚气的脸映着温暖的烛光，目光却十分清明地盯着高楼，程少虞贪婪地看了许久，心情复杂地应下：“好。”

    高台上夜风习习，装饰用的薄纱被吹得四处纷飞，如同仙境一般，锦瑟微着淡妆坐在其中，美得仿佛下凡的仙女。锦瑟这种古典气质的长相其实超级符合秦若的审美，她默默叹了口气，这样的女人居然死于非命，实在可惜。

    红颜薄命的锦瑟姑娘斟了一杯酒递给程少虞，语气软软地说：“公子请。”

    程少虞接了酒却没有喝：“姑娘有何事？”

    如此明显的拒绝让锦瑟楞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秦若都恨不得代替程少虞把她抱在怀里安慰一番。锦瑟抿着嘴唇沉默半晌，终于将眼泪憋了回去，小小声地说：“妾虽然出身教坊，却仍是完璧之身，公子如是嫌弃……”

    话说到一半便因为哽咽而停住了，秦若看着锦瑟那个样子实在不忍心，悄悄踹了程少虞一脚，程少虞显然也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否认：“不不不，我没有嫌弃你。”

    “真的吗？”锦瑟眼里仍有泪光，表情却十分雀跃，伸出一只手拽住了程少虞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那公子愿意娶我？”

    如此可怜可爱的神情让程少虞不忍心拒绝，只能求饶似的看向秦若，想让她拿个主意。

    “妾不敢奢求正妻之位，哪怕只是一个侍妾，甚至丫鬟，只要能常伴公子左右，妾也知足。”锦瑟也随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秦若，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但语气仍旧温柔，“如梦虽是我的丫鬟，柳公子若是中意，我可将她的卖身契送与公子，将来与她一同侍奉，绝不会争宠吃醋。”

    语气上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秦若看见了锦瑟攥得发白的拳头，与她而言，这恐怕是最大的让步，也是莫大的耻辱吧。不过这些话倒是透露了不少信息，很显然，这个世界虽然重复着同一天，但“锦瑟”是拥有每一天的记忆的。

    秦若看着锦瑟低垂的头叹了口气，这女人真是爱得太卑微了……

    “我不愿意。”

    锦瑟望向说话的人，声音都惊得变了调：“你说什么？”

    “我不愿意。”秦若重复了一遍。

    锦瑟指着她和程少虞：“可你们明明……”

    “那又怎样呢？”秦若蹲了下来，直视锦瑟的眼睛，“欲望不等于爱，爱也不全是欲望。之前进入这个梦境的人对你倒是充满了欲望，可他们都不爱你，否则你也不会要他们死了，不是吗？”

    此话一出，锦瑟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死死盯着秦若：“你说什么？”

    以心织梦网，要破解梦境，就要让制造梦境的人有更大的情绪波动，秦若于是故作轻松地笑起来：“真可怜，你活着的时候柳公子不愿意娶你，如今死了，在梦境中，他依然不会娶你。”

    锦瑟猛地站起来，气得指着秦若的手都在发抖：“闭嘴！你闭嘴！！”

    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整个世界都跟着摇晃起来，程少虞扶着秦若，两人勉强站稳，秦若趁机掐了一把他的手臂，低声说：“找找出口。”

    锦瑟捂住耳朵，神情癫狂地摇着头：“你胡说！柳公子他愿意娶我！！他愿意！”

    “嗤，”秦若发出一声冷笑，“那你为什么会死？”

    “和他无关！都是那群贱人嫉妒我！！”锦瑟眼中的泪水似乎变成了可怖的血泪，大张着嘴一遍遍地吼着，“是她们嫉妒我！！都是她们的错！”

    程少虞不动声色地指了指锦瑟身后的镜子，秦若了然。

    “自欺欺人可没用，你会说谎，你的怨气不会。害死你的如果另有其人，这个梦境就不会一直停留在今天了。”

    似乎被这话揭开了最后的遮羞布，锦瑟发着抖，慢慢跌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就像一朵摇曳在风中将要凋零的花儿，嘴里不可置信地念叨着：“不是的，不是的……他明明答应了…………”

    秦若叹了口气，她其实不讨厌锦瑟，这姑娘性格好，长得又漂亮，只是青楼女子动了真心哪会有什么好结局，古往今来的小说里已经展示了不少她们的悲惨下场。

    “之前那些人的魂魄在哪里？”

    锦瑟低着头不回话。

    “找到了。”程少虞打开地上放着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挤着的魂魄仿佛融化的沥青一般，一片黑黝黝的景象，五官也扭曲得不成人形，“……好像已经没救了。”

    “啧，一起带走吧。”

    本来秦若想把锦瑟也带出去，但是转念一想，她的rou身已经死了，出了这个梦境会变成什么状态呢。鬼魂？怨灵？说不定会直接魂飞魄散呢。

    还是算了，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吧。秦若心软了一下，牵着程少虞的手就准备离开，耳边却忽然听见了刀刃破风而来的呼啸声——

    一回头，便看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冲着自己的面门刺下，在离脸只有半寸的地方生生停住，刀刃被程少虞紧紧握在手中，金属割破肌rou的钝声和吃痛的低吼混合在一起，毫秒之间发生的变故让秦若脑子一懵，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尖滴在脸上，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秦若猛地一脚踹在锦瑟的肚子上，锦瑟尖叫着跌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再也爬不起来。

    “我cao，你！”手掌的伤口涌出大量鲜血，一片刺目的殷红之中甚至能看见皮下白骨，秦若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想要查看程少虞手上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我没事，先离开再说。”程少虞嘴唇发白，剧烈的疼痛让他起了一身冷汗，头脑却无比清醒，一脚将落在地上的木箱踢进镜子中，自己先一步迈了进去，“来。”

    秦若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白皙纤长，再想到另一只手的惨状，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勉强压下心头的异样，秦若走进镜中，刚迈了一条腿忽然感到另一条腿被人抱住，一回头，发现来人是一直没有吭声的九娘。

    秦若无情地抬腿准备把她踹开，九娘却忽然开口了：“师父，是我，我是君颜！”

    “……”

    伴随着君颜惊喜的呼喊，高楼轰然倒塌，秦若抱着她跌进镜中，再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林辕和君颐正焦急地守在身边，看到秦若苏醒后君颐大大地松了口气：“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可能是穿越的后遗症，秦若感觉恶心得厉害，眼前都冒着金星：“我们睡了多久？”

    “一刻钟，”林辕把站不太稳的秦若扶了起来，望向林中掩映的高楼，“院子里出事了。”

    不用他说秦若也看到了，锦瑟住的院子里窜出耀目的光芒，就像五彩的极光一般，在夜空中扶摇直上，只要不是瞎子应该都知道这里出事了。秦若回头看了一眼刚醒来的程少虞和君颐，深吸一口气：“走吧，进去看看。”

    高阁的陈设和十多年前没有太大改变，秦若凭着记忆走上顶楼，见到了坐在屏风前的女人——比起片刻前的样子丰满了一些，皮肤也更加白皙，艳丽的妆容让她显得妩媚又清纯，但仍可从五官辨认出原本的样子。

    “九娘。”秦若叫她的名字。

    九娘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五彩的鬼气，阴恻恻地笑起来：“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不得好死！”

    君颐疑惑地看了一眼秦若，似乎很好奇梦境中发生的事，林辕倒是不八卦，只冷冷地训斥对方：“放肆！不准侮辱我师父。”

    “锦瑟的魂魄呢？”一个死后不愿投胎的痴心主子，一个宁可遭受万般痛苦也要修鬼道的痴心奴仆，秦若因此不想太苛责两人所犯的过错，语气也温柔一些，“你如此救不了她，让她解脱吧。”

    九娘看得出来，眼前的人不再是梦境中能任她揉捏的小女孩，但却强忍着没有示弱，只是愤怒地大喊：“把他带来！把姓柳的带到这里来！！”

    话音刚落，一道猛烈的罡气忽然从天空中落下，高楼的屋顶直接被震成了粉末，银白色的月光毫无遮拦地投进室内，屋内几人都抬头惊讶地看向夜空，唯有秦若低头叹了口气，小声说：“这不就，来了吗……”

    来人缓缓落在横梁上。五官阴柔，气质却十分凌冽，白皙的皮肤在月光的衬托下几近透明，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长衫，神情冷淡地扫视众人，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秦若身上：“孚玉真人。”

    无视身边程少虞和君颜的怪异神情，秦若微微一笑：“五灵真人，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