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楚楚
“妖术,妖术!” 那个瘦削的中年男子一把拔出身边侍卫腰间的长刀,仿佛失心疯一般冲着那女童冲了过去。 女童愣了一下,还未等那群「黑羊儿」伸手拦住,那刀便已然朝她的脸侧切了上去。 那张稚气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黑发被刀刃划散开,垂在肩头,月光下,女童抬起头,顶着那刀尖向前走了两步,嘴角勾起越来越大的笑意。 精致好看的小脸,鼻尖上有一处小小的痣,同记忆中的那个人缓缓重叠在一起。 “这......这怎么可能呢......” “不会的,她已经死了,这是妖术!是妖术!” 那个中年男人双手握着刀柄止不住颤抖着,惊惧地连连后退。 “父亲......” 卢纶无力地唤了一声,不明缘由。 只见那女童伸出指尖夹住抵在自己胸口的利刃,“叮——”得一声,弹出数十米开外。 她站在轿辇上,弯下身子,深红的双瞳迎上那中年男人震惊又苍老的目光,低低地笑出声: “这位叔叔,怎么不来杀我了?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不等旁人冲上来保护,一只小手夹着蛊虫直接拍入他的胸口。 步辇上挂着写了“囍”字的大红灯笼,逆着光,明晃晃地闪在少女随风飘动的发丝上。 “楚......叶怜......” 卢文用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空气中漂浮着血腥味。 嗯?不对。 是烟花爆竹的味道。 “一射天,合卺良缘委禽雁——” “二射地,年年岁岁人如意——” “三箭定乾坤,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手中拿了一把被红布裹上的长弓。 “新郎官快点哇,第三箭射中了就能接新娘子了!” 他被人推搡着,迷迷糊糊地抬手射了一箭,周围人发出一声戏闹的欢呼,挤着他往前走去。 走马灯?他已经死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了南征北战手持兵器多年留下的厚茧,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二十多年前的这场大婚,原以为可以和心爱之人偕老,却直接让他坠入地狱。 他伸出手——只要掀开她的红纱,这所有的魑魅魍魉、幽怜冥火便会卷土重来! 带着一切肝肠寸断的痛苦! “楚楚,”他紧握着喜服女子的手不敢放开,”喝了这杯合卺酒,我们便是夫妻了是吗?” “夫君又在玩笑了,若不是夫妻,你还想让我当你的小?” 女子的鼻尖处有一颗小痣,俏皮又不失妩媚的。 “不是的......我......” 他有些手足无措。 “夫君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怕婚后受我欺负,不敢喝了?” 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拍着手边的大红枕头:“喜婆说了,谁抢到这洞房的枕头,以后便是谁当家——现在你得听我的!去,把窗子打开。” “哎。” 他轻轻应了一声,机械地走到窗户前。 刚才掀盖头的时候没出事,是不是这次就不会有事了? 他“啪”得一下将窗户打开,冷风灌进来,有些寒。 “嗯,夫君今日倒是乖巧可爱。” 望着她笑得那样开心,他只觉得心底随之泛开一阵涟漪。 不管是真是假,哪怕这一刻死了也不遗憾了。 “嗖——” 一只利箭从窗户飞进来,瞬间撕碎了短暂的温情,钉穿在那大红的“囍”字红纸上! “将军!辽丹大军攻过来了!平州大败,如今算上老弱病残,也不到三千人......” 有将士在门外通传。 “夫君还是去看看吧。” “我不去。” 去不去的,结果都一个样。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定定地看着他,倏然笑开,声音清脆如银铃: “夫君快去吧,我等你凯旋。”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爬不出来的漩涡,又像是一个永远走不出的年轮中,越陷越深。 眼前一片血色—— “这中原将军骁勇善战,一点都不比我们辽丹男儿差,还多了些文人墨客的雅致,父王,我要嫁给他!” “中原人,你若是愿娶本汗的女儿,我便可保你平州百姓平安,且将军不仅可以是卢龙军将军,也可为平州节度使,从今往后你我联手奠这万世不拔之基,如何?” “当然,我女儿想要的本汗定会尽全力给她,若是将军不肯,那就等着用平州百姓的血洗刷整座城池吧。” 随后,他听到自己口中发出了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可汗抬举了,在下虽愿保一城百姓与辽丹和谈,却已有妻子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考虑纳妾,还希望可汗收回决定。” “父王!我不!” 是女子娇嗲的声音。 “既然他有妻子了,那杀了便是,只是你们怎么还有孩子啊——本以为中原女子恪守妇道,却没想到也是如此民风彪悍。” “算了,既是你的孩子,那便剖腹取子,我不介意做个后母。” 不......不要。 他在心中怒喊着,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红色的喜帘还没摘掉,就挂上了白色的布条。 他太无能了,为了委曲求全,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楚楚,我错了还不成吗,你别打了。 记忆中每次犯错,他都会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而那少女好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龇牙咧嘴地捶过来。 “楚楚,我错了。” “错哪了?” 在黎芊音一行人的攻势下渐渐势弱,女童手中握着一支唢呐,转过头神色诡异地笑起来。 中年男人“啊”了一声,随后立即反应过来,出口利喝,“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怎么可能会有人逆龄生长,定是你用了妖术化成她的模样!” 那孩子伸出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如祭拜一般,空中出现一片蛊虫密布的屏障,将黎芊音他们隔在外面。 “是啊,她早死了,因为你的自私,她被剖腹取子,丢在乱葬岗,一定活不成了。” 卢文用心里一冷,眼前女童的笑容,杂糅着天真和恶毒,异常可怖。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短暂地想了一下,稚气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成年女子的妩媚,“就是那中原的皇帝说只要我来找你寻仇,他便给我让我长大的法子,我就过来了。” “卢文用?” 她卷起身上那件不合尺寸的喜服衣袖,露出细弱的两根手臂。 男人心底猛然一震! ——白骨嶙嶙,伤口密布,新痕覆盖着旧迹,还有一道巨大丑陋的伤疤,顺着她的左手虎口蜿蜒爬到手肘处。 “你真的不好奇,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