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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虎杖换了同样的病号服过来,被五条用三言两语说服,老老实实伸出胳膊,打入淡黄色的诱导剂。

    像是为了保全宿傩的颜面一般,五条在离开前关闭了所有灯光。

    黑暗无声的禁闭空间中,回荡着虎杖规律的呼吸。

    虎杖走到宿傩身边,仍和之前一样轻握宿傩的手。他心情似乎不错,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

    触感是干爽的,但宿傩依然能循迹到水流滴落的痕迹。热水泡软了硬茧,湿润的温暖贴合在掌心里。在极致五感的加成下,宿傩仅凭这一片肌肤的接触,就可以回溯虎杖悠仁今天一天的生活轨迹。

    在之前的半个月里,他一直重复在做这样的事。通过对方每次携带的不同气味,推断整座监牢的防守布局。五条虽然有所防备,但对于早他数百年出生的两面宿傩来说,五条悟就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天真。

    而现在,宿傩感到了更多。

    针头处还未愈合的血腥气,药剂作用后逐渐变快的血流,平稳但提速的心跳。

    虎杖正因身体的异状变得心不在焉。

    他无意识地握紧了宿傩的手。

    那点力度对宿傩来说,不比拂掉一片叶子更重,在本能地戒备之后,宿傩放松肢体,自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这算什么?

    这就是你允诺的东西?

    混账羂索。

    拿走我的血液,交换一个孱弱无力的向导。

    你……

    宿傩看向走神的悠仁,感应到他的视线,对方回以傻头傻脑的微笑,像犬类动物的示好。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能抵御他的领域吗?

    还是跟以前那些人一样,统统被他碾得粉碎?

    五条说小鬼是他的命定。

    命定?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至少在宿傩为人的时代,并未出现这个概念。那时的“哨兵”和“向导”有更古老的名称,能力也没有现代区分得这么明显。

    是听闻过一些传言,极度爱恋彼此的两人在灵魂上达成契阔,步入焕然一新的境界。

    但宿傩更常见到的,是其中一人死去后,另一人痛苦崩溃的场景。

    与其说是爱意,不如当成诅咒。

    生者会被死者捆绑拉扯,沉沦到无底深渊。

    进入新世纪后,羂索曾做过关于命定伴侣的研究。他告诉宿傩,命定伴侣千人千面,至今不曾有两人拥有相同的感受。

    羂索又说,尽管无法用语言描述,但可以确定的是,当命定伴侣出现时,彼此一定会有极其强烈的感应。如同神启一般。

    十六岁的五条曾经在宿傩面前炫耀过那种感受。他说那就像是摘下了遮挡视线的幕布,一霎阳光普照,从此世间万物清晰地照应在眼前。

    宿傩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无情地诅咒了他。

    他说,总有一天,你会失去“看清”的视觉。

    年轻的五条不以为然。

    等你有过这种感觉再说教吧。

    自作为忌子诞生之后,宿傩从未产生多余的感情,以后也不会。

    因此,他仅是冷酷地嘲笑着五条。

    第一次有所感应的时候,是一点儿轻微的、扰人的,酥麻感。

    像是植物的枝蔓沿着躯体缠绕生长。

    以宿傩的能力之强,在难以行动的处境下,他早将无用的感官尽数屏蔽。但这琢磨不定的丝丝痕痒,却像是缚在骨骼里的刻印,于血rou中轻柔缓慢地穿行。在全好无损的表象下,与命定向导间似有若无的淡淡感应,如同缠缚树干的藤蔓,一层层将他裹紧。

    最终,在依附的骨头上,开出平平无奇的白色小花。

    “束缚”松解了,药物的压制被加速代谢。宿傩抬手挣开手腕的禁锢,从未如此轻松,仿佛回到了过去的自己。

    在二十年的静止后,他第一次踏上地面。

    那时他是否对见到向导抱有一丝期待?

    现在我是否对命定向导感到失望?

    宿傩看着向他靠近的虎杖悠仁,不带感情地笑了。

    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既然从未期望,又谈何失望。不过庸人自扰。

    五条只有一点说对了——命定向导的触摸,确实十分舒适。尽管虎杖的等级能力之低,无法为宿傩进行任何精神上的暗示和疏导。

    也就是说,所有感受到的愉悦,都是切肤存在的。

    一瞬间,宿傩忽然了悟——为何虎杖悠仁仅仅是具有向导属性的普通人。

    因为他,两面宿傩,暗级哨兵之王,绝无可能容忍另一人诱导他的精神。

    如果他胆敢,在精神领域引导宿傩,给予不相关的暗示,给单纯直白的结合行为裹上爱慕一般的糖衣。如果他胆敢,屏蔽宿傩的感官,修改宿傩的观念,让宿傩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随性发挥。

    宿傩会在初见时就抬手杀死他,甚至不必多余的拥抱。

    他留下虎杖悠仁的性命,仅仅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什么都做不了。

    因此宿傩想知道,他能做什么。

    五条稍微放松了链子,让宿傩有了少许活动空间。相应地,他多注射了两只镇定剂,确保宿傩的身体沉重如铁。

    小鬼灼热的呼吸喷在他颈边。

    诱导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但它在虎杖身上作用得格外缓慢,这让宿傩感到了不耐烦。

    药剂增幅了向导的感性。有很长一段时间,小鬼只是抱着宿傩的颈项,把洗过澡后毛躁躁的脑袋靠在宿傩颈窝。

    爷爷死掉了,我好难过。

    从那个天真愚蠢的脑袋里推来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在冷酷无情的黑暗哨兵面前寻求安慰,就像是一条命运悲惨的流浪狗被车轧断了腿,还在对车的主人摇尾乞怜。小鬼紧紧地拥抱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给他一些时间酝酿情绪,也许他会哭出来,肮脏的眼泪流到宿傩干净的病号服上。

    “为这点小事就哭吗?”

    宿傩确信自己的语气十分嘲讽。

    小鬼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才不是小事!”

    他哭了。

    一边哭一边抱紧了宿傩。

    那种亲人离去的悲痛心情如浪潮般拍打在宿傩身上。

    宿傩有点想吐。

    人在极度伤心的情况下,会伸手抓住任何能抓到的事物。小鬼的情况大概亦是如此。

    即使是一把冰冷的刀,能抱在怀里的话也会毫不犹豫地拾起来,至少手里有一份重量,能让心灵不显得那么空虚。

    小鬼吸了吸鼻子,说:“为什么你是我的命定啊。”

    “我不喜欢你。”

    “你到现在都没跟我说过一句正常的话,你对我好差。”

    “我不想跟你相处下去。”

    宿傩皱起眉:“你以为……”

    “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我,不想要我。”

    “为什么我的命定会是这个样子啊。”

    小鬼又哭了。

    宿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想和相爱的人一起度过余生啊。”

    “我不想和杀人犯绑定然后一起去死啊。”

    “我不要那样!”

    小鬼窝在他颈边呜咽。

    过了一会儿,宿傩才开口。

    “……非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吗?”

    “找死?”

    “那你能跟我一起去死吗?”

    小鬼一脸真诚地望着他。

    这一刻,宿傩是真的笑了。

    怎么说,蠢到一定程度,都显得有点可爱了。

    就像人类会包容制造混乱的猫猫狗狗,对待宠物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我拒绝。”

    “不可以拒绝!”小鬼认真地说,“你必须和我一起去死。”

    你看,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天方夜谭的话。

    确实可爱的不行吧。

    7

    小鬼的呼吸变得急促,该进入正题了吧。

    宿傩淡漠地感受着另一人压覆在躯体上的温度。

    药物让他肌rou松弛、感知迟钝,他一层一层收敛起自己的感官,让头部以下的身躯化为无感的石块。

    如果五条以为仅凭这点小事就能羞辱他,那他未免太小看宿傩了。两面宿傩是在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泼洒过,骨骼满是断裂的痕迹。他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新的,随时随地破灭然后重生。无数人憎恶他诅咒他,又敬畏他惧怕他,期盼他一霎的注目,甚至渴望一道来自于他的致命的刀痕。

    在宿傩的时代,他是唯一的鬼神。

    然后,时代向前推进。

    杀人,在过去不过是一种常识,就像群狼猎鹿,是人人都要学会的生存手段。可是,随着时光流转,杀人已成了无可赦免的重罪。法律准则、道德规范,人为的枷锁禁锢全身,就像他此刻的处境一般。即使挣脱了有形的锁链,依然逃不开无形的牢笼。宿傩只想把困住他的整座城市都化为火海。

    宿傩微微偏过头,找到小鬼神光涣散的眼睛。那双眼睛迷蒙而困惑地望着他。

    说到底,小鬼什么都不明白。

    宿傩是怎样的人,自己是怎样的处境,解放了宿傩会有什么后果,五条的话有几分可信。

    他只是听到能解决灾厄就不管不顾地向前直冲,接受现状之快让五条都感到诧异。

    也只有在宿傩面前,他才会说出点心里话,说他还不想死,还渴望爱,还在向往着梦中的美好人生。

    相似的话宿傩过去也听过一次。

    那时候,似乎是在“播磨”,现在大概是兵库县。在播磨国,宿傩杀光了三支联合讨伐的队伍,拖着重伤的身躯遁入深山。

    在山中,他遇见了一名药师。

    那名药师,按现代的等级划分,大概是个不入流的二级向导。他长居山中,不问世事,未曾听闻宿傩的威名,只把他当作迷途的旅人给予了救治。

    他的生活乏味无趣,除了进山采药,就是守着自家的药圃浇水施肥,医术平平无奇,对向导的能力也一知半解。每日只是替宿傩换药汤沃,见宿傩恢复神速,还以为自己医术精进,露出相当愚蠢的微笑。

    宿傩伤愈后想过要不要杀他,后来他想,这么无聊的人就算杀了也了无乐趣。

    有一天药师外出看诊,回来时脸色十分沉重。

    他踌躇地问:你……是两面宿傩?

    消息传播地比宿傩想的更慢。现在动身,仍有不少拖延的时间。

    传言是真的吗?

    你杀了很多人吗?

    你还会继续杀人吗?

    你可以不再杀人了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药师拾起了院里的柴刀。

    我救活的不是人,是……天灾。

    又伤心又懊恼的一张脸,移目向他的时候充满了愤怒。

    我……我不能让你走。他说。

    他握刀的手在颤抖。

    宿傩给了他一个痛快的结束。

    他比宿傩想的更坚韧,血流干了才停止呼吸。

    血泊里他说好痛哦,真不想死。然后哭了。

    拿起刀的时候那么坚定,现在又变得这么脆弱。

    人类岂不是趣味的生物吗。

    宿傩离开前放了一把火,烧空了半座山。他认为这样的回礼很显心意,羂索也赞同。

    羂索说,你比之前耐心多了。

    宿傩这才发现,他从未分神听过死人的遗言。

    不对!

    宿傩骤然警觉。

    这确实是他的记忆,但这种无用的记忆早被他弃置,一百年也回想不了一次,跟遗忘了也没什么区别。

    它不该在此时浮现。

    是因为向导的缘故。宿傩想道。

    因为向导的存在,让宿傩想起了一些平静的回忆。

    他解放了部分感官,用现实把自己拉出心象风景。

    小鬼的手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移动,比起情欲,更多是一种好奇。他在宿傩身上摸来摸去,似乎想要找到一些非人的地方,或是一些褪不掉的伤疤,证明宿傩仍是人类。

    他显然会失望,因为宿傩拥有完美的躯体。

    “你是吃白饭的吗?”

    宿傩被他稚嫩生涩的抚摸弄烦了,语气也显得不快。

    还指望他能依靠本能早早了事,省得自己还要指导他怎么做。但五条在注射时明显动了手脚,他降低了诱导剂的浓度,让药效发作地柔和缓慢。这下他和小鬼都是清醒状态,即将要进行的交配行为就莫名地尴尬起来。

    宿傩不合时宜地想到多年前他曾嘲讽过五条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那时五条还未觉醒成暗级哨兵,只是涨红着脸隔着玻璃跟他对骂。想必他已怀恨在心多年,终于等到报复的好时机。

    等我出去,第一个就先杀五条。

    宿傩咬牙切齿地想。

    “我还以为你突然死掉了咧。”

    小鬼把脸从他胸肌上抬起来,无辜地眨了眨眼,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惊呼:“原来你是在装睡啊!”

    宿傩只觉得舌尖发痒,辱骂的话语早在喉间蓄势待发。

    身上忽而一轻,小鬼向前爬了两步,跨坐在他腰腹上,人体的温度透过病号服沉下来,像一条温暖的蛇。他几乎把所有重量都压到了宿傩身上,宿傩的肩胛抵着坚硬的金属椅,背部还硌着一条锁链,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脊背就烙出鲜红的压痕。

    宿傩不觉得痛,只是不舒适。他在有生之年早已习惯了这种不舒适,或许也可称为优胜劣汰的生存压力。

    他不会告诉小鬼,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但虎杖已经注意到了。

    他俯下身,帮忙调整宿傩的坐姿。guntang的气息扑在宿傩鼻尖,又热又潮。宿傩反复用“命定向导”四个字来开导自己,这才没有反手绞杀这个胆敢俯视自己的小鬼。

    大概是感到了宿傩心中汹涌的怒意,小鬼的身体在宿傩冰冷的逼视中瑟缩了一下。仿佛是想讨好他似的,他用掌心托起宿傩的脸,指尖轻轻描摹侧颊的刻印,如同涂色一般,用力道将纯黑的轮廓压满。

    宿傩看到他脸上微微发红。

    “那个……”

    他挺动下身,别扭地在宿傩腹肌上磨蹭了两下。前液淌出来,隔着病号服弄湿宿傩的身体。

    宿傩想,我一定要杀了他。

    “结合就是……要做的意思……吧。”

    小鬼结结巴巴地说,脸颊和耳尖都红得滴血。

    宿傩冷眼瞥他:“你不会以为你很可爱吧。”

    “啊?”

    小鬼很呆地张开嘴,像只忘记捕食的鱼。

    8

    如果宿傩能够动作,他会攥住小鬼的下巴,把他脸上愚蠢的表情用疼痛抹去。他不会那么快就杀死他,至少先享受命定伴侣的身体,享受他的眼泪、惨叫和切肤的痛楚,享受他在情欲和痛苦之间无望的挣扎。在小鬼真正断气之前,或许他会仁慈地给予一吻,不带感情的,仅仅是为承认他命定向导的身份。

    这就是他的慈爱了。

    但现在的情况并不在他的预想之内。

    小鬼似乎是很喜欢接触的类型,不知不觉就变得和人亲近。他应该是在温暖安全的环境里长大的,对人对事都缺乏戒心,明明眼前就是万丈深渊,自己却浑然不觉。宿傩在尽情嘲笑之余,心里又有些多余的情绪。

    有时他会想:如果有一天,小鬼被自己的愚蠢害死,那还不如……死在他手上。

    小鬼凑近了脸,湿润的嘴唇隔着一丝距离贴在宿傩颊边,鼻息扑湿一小块皮肤。他犹豫了,手指顺着宿傩的下颌向耳后轻抚,途中摸到勃勃跳动的颈动脉,便用指腹搭在上面,默数宿傩跳动的脉搏。

    离得太近了,没必要的接触也太多了。

    宿傩故意发出乏味的啧声,立刻从小鬼那边感到窘迫的情绪。这种垂死挣扎也挺好玩。

    小鬼被逼急了,一脸的不服气。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壮士断腕一般,在宿傩嘴角轻轻一贴。

    表面上气势十足,细看会发现睫毛都在颤抖。根本不成气候的一个吻,宿傩还等着他的下文,小鬼却先抽离开来,唇上的温度一触即分,淡得像一滴无味的雨。

    宿傩挑眉:“就这?”

    小鬼摆出一张委委屈屈的脸:“你肯定会咬我的。”他吐出半条鲜红的舌头给宿傩看,“说不定会把我的舌头咬掉。”

    宿傩额上青筋一跳,心想这小鬼还真会得寸进尺。没等他再想下去,虎杖握着他的后颈,再度吻了上来。

    依然不够深入,仅是唇瓣相亲。虎杖用鼻头轻轻地拱着他,像只讨欢的小狗。过了一会儿,见宿傩没什么反应,他才开始探出舌尖舔舐宿傩的嘴唇,一点点滋润着干涩的表皮。

    态度很恭敬,这点宿傩倒不讨厌。他宽宏大量地启开唇缝,主动钩缠住另一人的舌尖。

    宿傩不常亲吻他人,但他身边从不乏倾慕者愿意从脚趾将他膜拜。姿容美貌者他不知见过凡几,兴致来时也做过位高权重者的入幕之宾。宿傩对他们一视同仁,一视同仁地侵占,一视同仁地低看。他们爱慕宿傩,渴望被宿傩践踏玩弄,宿傩便顺应他们的渴慕,赏玩那一具具动情的身体。

    但小鬼不一样。

    他的吻很笨拙,跟本人一样处在状况外。舌头动着动着就停下了,留在一个微妙的地方,好像在宿傩的口腔里迷了路。宿傩不得不探出舌尖把他引回来。几次之后宿傩心生烦躁,干脆咬了虎杖一口,破裂的唇rou渗出丝丝鲜血,血腥味在宿傩舌尖如海面上的浮标一样颤动,

    宿傩倾身舔尽残血,舌头滑过齿列,探入湿热的内腮。虎杖模糊地哼哼了两声,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吻后,紧张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搂着宿傩的手臂向下滑动,顺着脊椎一节一节抚过凸起。皮rou之下曾经碎裂的骨骼早已治愈,痕迹却还未被时光消弭。虎杖能感到一些朦胧的痛意,空流了数百年才淌进他的身体。

    小鬼驽钝地模仿着他的技巧,渐渐掌握了主动。宿傩意识到,比起自己,小鬼的嘴唇要温柔许多,吸吮的力道也软绵绵,让宿傩全身都敏感地发痒。不知道小鬼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事情,他的吻忽然变得柔情四溢,温驯甜美到宿傩从心头开始作呕。

    他加倍用力地回吻,想要把他生食入腹。强烈的渴求携带着同等程度的绝望。

    比起习以为常的讥讽凌虐,他对小鬼,更多是一种吞没的欲望。

    是洪水滔天,是倾覆改写,想毁掉小鬼拥有的一切,就像海啸摧毁城市。

    毁掉那些让他作呕的特质。

    他的步步紧逼让虎杖难以呼吸。虎杖浸了一背的汗,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开宿傩,让发麻的唇舌重获自由。他大口大口地汲取氧气,心脏激烈地搏动。宿傩的舌头生猛得像是要吃人。

    虎杖独自喘了一会儿,见宿傩脸上还黏着银丝,便伸手抹去了。这一点体贴的小举动不知又戳到了宿傩的哪个禁忌,对方的气焰一下高涨。猩红的眼珠燃起重重yuhuo,流出焚身的岩浆。

    虎杖讪讪地收回手,拉起衣袖去擦拭。宿傩看起来更不满意了。真是搞不懂他。虎杖一边叹气一边解开病号服的衣扣,惊奇地发现原来黑色的刻印漫及宿傩全身。

    “你给自己下了多少束缚啊?”

    虎杖的世界观收到了巨大的冲击。

    五条老师曾经说过,宿傩通过限制能力以延长自身寿命。

    他不由惊呼:“你到底是活了多久?到底是有多强啊?”

    “重要吗?”宿傩漠然地说。他丝毫不在意身体的裸露,大敞的衣襟露出饱满软弹的胸肌。

    虎杖顺着刻印的痕迹视线下移。

    宿傩说:“背上也有哦,要看吗?”

    虎杖还在琢磨他小臂上的纹样,虎口圈着宿傩的手腕,比对两道刻印的长短。他甚至还用指腹摩擦着刻印边缘,想确认这不是颜料或是纹身。

    宿傩的气息蓦地加重了。

    虎杖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宿傩腕上两道黑纹已经融为一体。

    “诶?”

    没等虎杖做出反应,一只宽大的手掌就按住了他的后背。虎杖毫无防备,一头栽进宿傩的怀里,差点被两块硬梆梆的肌rou夹得窒息。

    宿傩以能勒死人的力度抱了他一会儿,才放开桎梏。下一秒,宿傩手腕融合的刻印分裂而开,重被刑具压制到座椅两端。

    宿傩桀骜、不甘、虎视眈眈,胸口上下激烈地起伏。短暂的束缚解放给身体带来了巨大的负担,他全身都覆上了一层薄汗,下腹兴奋地勃起。宿傩本能地把脸凑到虎杖颈边,想从向导身上得到缓解痛楚的信息素。但虎杖只是普通人,气味几不可闻。

    宿傩张开獠牙,对准虎杖颈后的腺体凶狠咬下,鲜血涌出来的时候能品尝到稀有的香气。

    像是大火焚烧后空荡的山谷,团聚着一股毁灭的芳香。

    他啐掉一口脏血,侧过脖颈,对虎杖发号施令:“咬我。”

    虎杖抹了把颈侧的血,小声说着“好痛。”

    他揽过宿傩的肩膀,泄愤似的在上面啃了一口。

    “用力。”宿傩说,“要见血。”

    虎杖加大了咬合力度。

    宿傩的血涌出来。

    像大雾一样深重,像夜色一样浓稠。

    像冰面一样冻结。

    虎杖不禁牙根发颤。

    别说香气了,连温度都没有。冷阴阴的,像死掉的月光。

    结合开始了。

    小鬼把手指凑到宿傩唇边,被宿傩在指甲上狠狠一咬,犬齿在指腹上撕开两个血洞,他只好灰溜溜地自己舔湿。

    他分开宿傩的腿,指尖试探地分开入口,就着鲜血和唾液的润滑向里探入。宿傩喉头一哽,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脸上却酽了一层深红。

    虎杖盯着他的扭曲表情,哑然失笑:“什么啊,你这不是跟我一样嘛。”

    干涩的内壁凶狠地绞吃他的手指。

    宿傩看他的方式像在看一个死人。

    大概在心里把他凌迟了几万次了。虎杖暗自腹诽。

    “那个……可以进去吗?”

    虎杖小心翼翼地跟他商量。

    宿傩挑眉:“你觉得可以吗?”

    黑暗哨兵的身体是铜墙铁壁,它可不会为了所谓的命定伴侣轻易融化。

    虎杖褚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是故意没有听懂,还是有心报复手指的咬伤。

    他做出欢快的笑颜,握住一直抵着宿傩腹股沟磨蹭的yinjing,顺着宿傩块垒分明的肌理留下一道粘稠肮脏的痕迹。

    “反正你都能治好的吧。”

    虎杖的表情显得十分无辜,下手却毫不留情。

    直白的插入,完全没有任何技巧,自内部撕裂的伤口,汩汩流出鲜血。

    这点小伤一眨眼就能治好。

    但宿傩没有。

    他让鲜血从股间淌出,沿着腿根流淌到地面,直到虎杖发现xue内莫名的湿滑,两人病号服的下摆都被染红。

    虎杖急冲冲想要退出,宿傩越发夹紧xuerou不让他抽离。

    他附在虎杖耳边,嗓音低沉,掺杂兽类血腥的情欲。

    “你强暴了我。”

    你强暴了我。

    这句话威力超群。小鬼差点软在里面。宿傩不由发出一阵狂笑。

    “又要哭了吗?”宿傩亲昵地说。

    小鬼好半天才抬起头,额发下一双含泪的眼睛。

    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抽送起来。

    宿傩简直大开眼界,天知道这小鬼cao人的时候竟然也能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搞的像是宿傩在强迫他似的。明明一次比一次插得更深,却还冷冰冰地瞪着宿傩,颇有种宁死不屈的架势。

    真是大胆。居然用宿傩的身体跟本人犟了起来。

    撕裂的创口越来越大,宿傩没有自虐的嗜好。他抬抬手指治好了自己,放开视线看向暗室空旷的更高层。

    原来如此。

    暗级哨兵的身体是不会湿润的。

    他稍微有点理解了五条。

    “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宿傩说道。

    他补充:“你……还有五条。”

    虎杖闻言,停下了抽插的动作。他把性器从宿傩身体里拔出来,骤然的空虚让宿傩发出一声呻吟。

    虎杖的yinjing滴着红红白白的体液,他握着根部,尽数涂抹在宿傩大腿上的黑色刻印。

    简单清理了一番之后,他抬手打了宿傩一巴掌。

    他说:“不许对五条老师下手。”

    他用力并不重,宿傩的脸偏向一边。比起那点无关紧要的痛感,被羞辱的感觉更甚。

    宿傩胸中一滞,只觉得空前的冷静。

    “我……一定要杀你。”

    出乎意料的,听到这句话后虎杖的脸色反而松弛了些。他托起宿傩的臀部,不容拒绝地进入。

    宿傩为此刻交融的快感剧烈地颤抖。

    “没关系。”虎杖说。

    “只有这句话……你说多少次都没关系。”

    9

    细想起来,似乎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从播磨国离开的时候,宿傩遇上了羂索。

    没想到你还会回到这里。羂索说。

    宿傩对他没头没脑的发言提不起兴致,只是淡淡瞥他一眼。

    无视宿傩的无聊神色,羂索继续说道。

    忘了吗,这是你的故乡。

    他遥指远方燃烧的峰峦,凄艳的火光染红了半幕苍天。

    那座山,原本坐落着播磨贵族的后宅。直到族内诞生一名忌子,为避邪秽,才举族迁至东南方向的吉祥之地。

    我还以为你是旧恨难消。即使过了百年,也不忘来添把火。

    那时的羂索套着加茂宪伦的皮囊,举手投足都像个附庸风雅的世家子,燎原的山火染热了春风,吹动他飘摇的衣袖。

    啊啊,是吗。

    宿傩心中无感,只是漠然。

    旧日的一切被火焚尽,宿傩没有在余烬中捡拾过去的闲心。他总是善于遗忘,那名药师的脸已变得模糊不清。

    你是来祭奠的吗?羂索问道。

    谁?

    死去的那个自己。

    生命真是漫长无涯啊。

    某日羂索如此感叹。

    宿傩瞥一眼他新换的皮囊,不由冷笑。

    我不介意帮你一把,让今天成为你的忌日。

    羂索摇头而笑,末了轻轻一叹。

    正是因为无聊,我们才会极力找寻这世间的乐趣。如若我们只是蝼蚁般的人类,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便已经死去了。

    虽是漫长,却也是件好事。

    我们总有很多时间,把一个问题想清楚。

    宿傩饮尽碗中美酒,垂首看向自己腕上的刻印。随着年岁增长,他的力量逐渐超过身体限制,反而对自身造成负担。以羂索的建议施加束缚,每道刻印可延长三十年的寿命。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每三十年的寿数中,会有十年的低谷期。

    束缚实在是极公平的东西。一旦立下,便不可违抗。即使想要反悔,也必须先完成对方的要求,否则便要承受加倍的反噬。

    宿傩少年时曾利用束缚死里逃生,只是年代久远,当初的人事俱已淡忘。当时面临着何等情境,与他缔结束缚的人是谁,彼此约束的内容为何,利得为何。宿傩偶作思考,脑中全无印象,只依稀记得是个一本万利的交易。虽然不记得前情,但每每念及,心头涌起的、如满月般充盈的畅快感却清晰无比。

    那是一个完全为宿傩定下的束缚。

    束缚的目的就是为了对宿傩有利。

    大概是某个追随者吧。宿傩想道。

    但这样忠心耿耿的侍从,却被自己的主人完全遗忘。岂不是讽刺得很呐。

    但禁制与束缚不同。

    禁制不像束缚,只要代价成立便可以交换。禁制只存在于结合的哨兵向导之间。只要两方同意,就可以设下禁制。禁制没有时限,可以由设下的一方拔除。即使违背了誓约,如果伴侣不要求支付代价,所受的反噬也会大幅减弱。

    宿傩一直在思考,为何高专没有利用“束缚”来跟自己谈判。

    现在他明白了。

    “束缚”的代价过于严苛残酷,逐渐被时代摒弃。就像新世纪的人用监狱替代了旧时的水牢,用服刑年限替代了断手断脚。语言的力量在衰减,世人随口说的都是漫不经心的玩笑。

    在宿傩眼中习以为常的铁律,在五条等人眼里都是陈腐的旧物。虽然知道有“束缚”这一事物存在,却不会使用。

    束缚不可违抗,禁制却未必如此。

    一般来说,伴侣死去的时候,会带走精神领域中的所有禁制。因此,宿傩只要在精神同步率低于95%之前杀死虎杖悠仁,再保险的禁制也会化为乌有。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五条,守着已死之人的残念依依不舍。

    思念,总是让人不得自由。

    “提要求吧。”宿傩说。

    他的胸膛仍上下起伏着,布满汗水的躯体光洁如釉,呈现出火烧后熏然的rou色。胸前腰侧遍布的鲜红指痕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衰减,等他喘匀了呼吸,身上就只留下浅淡的印子,三三两两地散落着,火星般散着余热。

    小鬼抱着头在宿傩脚边蹲着。他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会儿了。宿傩垂眸,看着他陷进粉发的纠结的手指。

    做完之后小鬼就懊悔起来,他背对宿傩,既不说话也不交流,拒绝接受摆在眼前的现实。

    宿傩享受着体内回荡的余韵,难得的好心情让他稍微多了几丝宽容之心,于是调动五感跟随在虎杖左右,尽情体会他脸上每一丝懊恼的情绪。

    “别跟我这么紧!”

    虎杖不堪其扰,他朝两边奋力挥手,想把宿傩的意识赶走,但那些微妙的知觉却始终盘踞在他身侧,仿佛一条缠绕在他身上的蟒蛇。

    那条蟒蛇不肯放他独自清净,蜷着尾巴将他拱向宿傩。虎杖步步后退,一时不察,跌坐在宿傩滚热的大腿上。

    小鬼其实还蛮重的。宿傩想道。

    虎杖迅速站起,耳朵红烫的要掉下来。他快被尴尬击倒了,恨不得立刻逃出这间恐怖的暗室。

    宿傩不耐烦,意识的蟒蛇在虎杖耳后空咬一口,吐出的蛇信吹来阴冷的气息。

    “快说!”

    他的耐心即将告罄,小鬼最好见好就收。

    “说了你也不会同意吧。”虎杖小声嘟囔着,“不如你先说你的条件,我们交换。”

    宿傩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一动。

    “我要自由。”他不假思索。

    “那你不能伤害别人。”虎杖说。

    “这就是交换条件。”

    宿傩冷睇他一眼:“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杀我吗?不伤害任何人?那你还不如让我在这里等死呢。”

    虎杖撅起嘴:“我会保护你的嘛。”

    这种危及性命的撒娇非但不可爱,还让宿傩浑身泛起一阵恶寒。

    “就凭你?”宿傩冷笑,“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好吧……,”虎杖退让一步,“那你不能主动伤害别人,除非是为了自保。”

    宿傩严格地纠正他:“我可以自保,就算要动手,多半是为了救你。”

    虎杖低着头“哦”了一声。

    “这算谈好了?交换条件是自由和有条件地杀人?”

    “是有条件的自由,和不主动伤害别人!”虎杖大喊道。

    他忿忿地瞪了宿傩一眼,说:“太狡猾了吧,别偷换概念啊。

    宿傩敷衍地嗯嗯两声:“说说你那个有条件的自由?”

    “你要跟我住在一起,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你是小宝宝吗?一秒都离不开人陪。” 宿傩对他极尽冷嘲热讽。“我可不是会给你喂奶的妈。”

    虎杖不说话了,一脸倔强地跟他僵持。

    这小鬼平时脸上笑眯眯,犟起来是真的说一不二。宿傩要是不同意,他大概能在这里站到明年。那时候两人的心象风景都要融合成坚固的水泥了。他要是铁了心要自我了断,宿傩一点儿办法没有,只能守着小鬼的尸体和崩塌的心象风景静静等死。

    那死法可太滑稽了。

    “好吧。”宿傩让步,“但我不会每时每刻都跟你在一起。”

    小鬼又撇嘴。

    “……我单独外出不会超过两小时,而且我会告诉你我的行踪。这样可以了吧。”

    宿傩自问已经很宽宏。

    “一小时。”虎杖说。

    他诚恳地看着宿傩的眼睛,点破他故意隐藏的事实。

    “你可是黑暗哨兵诶,两小时都够你到隔壁市进出八个来回了。虽然我不是特别聪明,可……可你也别太过分啊。”

    “我看起来就那么好骗嘛……”

    虎杖颇受打击,缓缓低头,额头抵在宿傩肩上,似乎想在他胸肌上一头撞死。

    “不错。”宿傩第一次夸他。“还算有清晰的自我认知。”

    10

    两人身上俱是一片狼藉,宿傩倒无所谓,天生廉耻心淡薄,而且他在过去几年里已然嘲笑回本,让五条看见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伤害的是五条的眼睛。但这对虎杖来说却是万万不能,甚至有可能造成他后半生的巨大阴影。

    这样想着,虎杖把手从测试仪上收了回来,脱掉衣服替宿傩清理身上的污渍。然而时间过去太久,那些液体早已干结在宿傩身上。虎杖越擦越是绝望,抬眼又是宿傩揶揄眼神。

    “敢做不敢当啊……”宿傩调笑道。

    真是干不下去了。

    虎杖把宿傩乱成一团的病号服从座椅上抽出,抻平布料,从颌下第一枚扣子一直系到最里。

    勉强能看过眼。

    虎杖套上自己的衣服,胡乱系了几颗扣子,便匆匆忙忙在测试仪上按下了手印。

    76%。

    本以为五条会在外面驻守,没想到还是等了好几分钟才过来。五条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一进门就按亮暗室的灯。

    “哦,对不起。”

    他像刚反应过来似的,灯光闪了一下就熄灭了。他的声音里藏着恶作剧成功的坏笑。

    “五条老师!”

    虎杖离后半辈子的心理阴影只差0.01秒。

    “干嘛,”五条一脸无辜,“你们不是都穿着衣服吗?”

    “只不过嘛……”

    他作势要嗅闻暗室的空气:“这里的气味还真难闻啊。”

    “五条老师!”

    看到虎杖已在崩溃边缘,五条决定见好就收。他隔空扔来一筐医疗箱,里面摆着针管、空血袋、一次用安瓶和注射用枪。虎杖在来之前已经接受过高专的培训,他借着箱内亮起的感应灯,往小臂上涂抹酒精,抽取自己的血液,与抑制剂混合后注射给宿傩。

    “这是什么?”

    虎杖好奇地把玩着玻璃瓶,注视着其中绿油油的溶液。

    “超规格的哨兵抑制剂。”

    “高专最高浓度的抑制剂,对两面宿傩只有一天的起效期。但如果混入了你的血液,时效就能延长到一周,甚至一月。”

    五条抬起修长的手指,在空中顺时针画圆。

    “向导可以大幅助长哨兵的能力,这是现世的常识,也称为顺转。尤其是结合后的命定向导,甚至有帮助哨兵起死回生的力量。”

    他停顿了指尖,又从顶点逆向画圆。

    “有顺转,自然也有逆转。命定向导的血液同样是最牢不可破的锁链。”

    五条松了口气,并不掩饰自己的放松。

    “实话说,以高专目前的战力,已经无法支持以往的防守体系了。近二十年来哨兵和向导的数量大幅减少,即使被发掘了才能,也有不少人选择过普通人的生活。时代不断向前,抑制剂、向导素……这些能够改善哨兵生活质量的药物不再为高层垄断,大量药品在黑市中流通。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消耗巨量的能源和药物来压制宿傩。这是多么巨大的浪费啊。”

    五条叹了口气:“我宁可把这些资源留给更需要的人,也不想天天在这个地下监牢里看守一个不能动的木乃伊。”

    “你觉得呢,宿傩?这样的生活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输就等于死。”宿傩说。

    五条扬起眉毛:“所以?”

    “我还没有输。”

    虎杖将混合后的药剂注入宿傩静脉。

    他是第一次给别人注射,总是担心会戳到不妙的地方。见五条没有协助的意思,虎杖只好一边回忆家入小姐的指导一边在宿傩手臂上试探。那是完全属于成年男性的rou体,发着异样的烫和热,鼓胀的筋rou间,茂盛的生命里随血脉跳动,喷薄欲出。

    宿傩罕有的安静,目光停留在虎杖发抖的手指上。

    这小鬼,恐怕没几件事能做得好。

    五条忽然开口:“你的表情好恶心。”

    比起他和五条一贯的相看两厌,此刻的宿傩算得上和颜悦色了。但正是前后反差过于割裂,让五条从头到脚漾过一层怪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动物园里的老虎突然口吐人言。原来你不是野兽啊!围观的游客中有人这样呐喊。老虎咧咧嘴,一个类人的微笑,然后咬断了出声之人的脑袋。

    黑暗哨兵会有感情吗?

    因为缺乏样本观测,在五条二次觉醒之前,高层的共识是,黑暗哨兵没有感情。在目前存世的记载中,历代黑暗哨兵无不是冷酷无情的好战之徒。他们大脑的构造与常人相异,眼中只能看见自己追求的事物,对于他人和外界,总是漠不关心。无数人倾慕于这份自我和强大,舍身追随,却逃不过飞蛾扑火的命途。

    这条错误的常识直到五条成为黑暗哨兵后才被修正。五条自己再清楚不过,他有感情,他有夏油。

    但两面宿傩会有感情吗?

    吞吃了无数血rou的老虎裂开血口,对芸芸众生说:其实,我爱着你们中的一人哦。

    会有人相信吗?

    如果那只是引诱的陷阱呢?、

    如何辨别他话语的真假?

    即使相信了,又有确认的自信吗?

    在芸芸众生之中,确信自己对他意义非凡,与众不同。

    他和夏油就停在了这一步。

    但这还不是最难的。

    还能站出来吗?直面视他人如蝼蚁的恶鬼。要接受他的爱吗?即使百般折磨痛苦不堪。要如何面对呢?反抗或是屈服?能够发自内心去爱他吗?就像他随心所欲地爱着你一样。

    命定,亦是一种束缚。

    所谓的“唯一”,让世人妄自期盼,又兀自失落。

    宿傩的呼吸逐渐急促。

    随着血液循环,抑制剂开始生效,他的力量以十倍的速度进行衰减,桎梏的枷锁前所未有地沉重。他不得不解放了两条刻印,才勉强撑住四肢的重压,小鬼的血液如同一条带刺的荆棘,沿着血管蛮横生长,千疮百孔的痛感节节攀升。宿傩额前不由覆了一层冷汗。

    “起效了吗?”虎杖问道,手里还按着宿傩胳膊上的出血点。

    宿傩在剧痛中分神,又觉出一层新鲜的可笑。这点无济于事的公式化的温柔,最容易蒙蔽他人的判断。虽然他和小鬼相处时间不长,但没人能比他更了解虎杖悠仁。这小鬼可没长相那么纯良,孤零零的一颗心,按部就班地守着世俗的大道理,如同齿轮一般发挥作用。因为自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所以对别人、对自己,都不够用心。

    五条观测着宿傩的状态,确认稳定后点了点头:“已经降到一级哨兵的水平了,从代谢频率来看,注射一次可以保持5-7天。”

    “走吧悠仁。”他轻松起来,“你的任务结束了。”

    “明天高专会重新安排宿傩的监牢。我会就近安排在你身边,当然,进门前要刷身份ID。”

    “五条老师。”

    虎杖叫住他欲行的脚步。

    “现在的宿傩……是没有威胁的吧。”

    “是啊,悠仁的血很管用哦。我都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五条说道。

    “那么……”

    虎杖在暗室的幽光里抬起头,赭色瞳孔里斑斑光点徐徐游动。

    “你可以现在就杀死他吗?”

    闻言,五条和宿傩不禁呼吸一滞。

    五条解释道:“悠仁,在融合还不稳定的情况下,杀死刚刚结合的哨兵伴侣,你作为向导是会发疯的。”

    “那就一起杀死我吧。”虎杖说道。

    “家入小姐说过,命定伴侣总会彼此相爱,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干涉的事实。”

    “但我并不想去爱宿傩。”

    “我可能永远也没办法接受。”

    “我做不到。”

    “五条老师,如果现在结束,将来我会不会少一些痛苦?”

    五条沉默了片刻,他解下眼罩,用那双冰冷澄澈的苍蓝眼瞳看向虎杖悠仁。

    “过于坚决的否定,其实就是在逃避。”

    “这是我从另一个人身上学到的。”

    “我希望你能明白,逃避本身就是一种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