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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园门“吱扭扭”的在商秀儿身后关上,两旁遍种着公孙树。知雅水榭建成也没有许久,这么高壮的公孙树想必从别处移栽而来,时已深秋,金黄色的落叶掉满了宽阔的青石板路,踩在脚下,发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商秀儿跟着松香进了知雅水榭,向里望去,从右侧上楼的第二个房间,是她惯常陪同萧六爷观戏的雅间。她疑惑的看向松香,松香躬身道:“六爷不在雅间,商姑娘跟我来。”说罢带着商秀儿从外面走廊处绕向后面,这走廊是商秀儿第一次来。因为关园,走廊外侧的窗户已经关闭锁死,早有人提前将厚厚的窗帘拉开,透了光进来,商秀儿绕到后面,才“啊”了一声,松香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商秀儿却回想起了她昔日在船上的时候抬头仰望着知雅水榭,那时窗扇间飘着薄纱,檐间挂着铃铛,可不就是这里?她又在昏暗中向上走了三层楼梯,慢慢光线亮了起来,才看到楼上竟有个小小的廊房,萧六爷背光而立,听到声音,知道是商秀儿来了,也不回头,道:“来我这里。”松香侧身让商秀儿进了廊房,自己轻轻将门合上,商秀儿有点好奇的走了过去,才看到眼前的景象。原来从知雅水榭顶层的这处小小的房间里,能看到这样磅礴的景色!下面便是松阳江,虽然远远望去看似平静,可曾经搭着牡丹社的班子沿着松阳江跑戏的那个九龄秀却知道这江水多么可怕,小时候那一年的汛情,不也是连月的大雨造成松阳江江水泛滥才起的祸端吗?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江水上方是黑压压的云层,日头几乎透不下来什么光线,衬得江水也是黑沉沉的,站在高楼上的商秀儿,也觉得云层好像就在头顶一般,压抑极了。与那黑沉沉的江水相比,靠近岸边的地方却仍是一派繁闹的景象,大的小的船舶停留在那里,密密麻麻的数不过来,而绣着角儿的名字的各色彩旗帘子就在这方向不定的大风里,左摇右摆。这艘那艘上的人们游走着,呐喊者,远处在松阳江入港的地方,还有高挑着彩旗的船要进入霍都,而近处,也有的船即便冒着风雨,也要离港前行。商秀儿是知道的,哪有谁愿意风浪里面离开霍都,都是不得已。霍都这个地方柴米油盐都要更贵一些,在这里立不住的话,每日赚不到钱,可戏班子开销却是不小的,小班子根本撑不下去。萧六爷没有说话,也是静静的俯视着下方。商秀儿心里百感交集,她曾经就在她俯视的下方的一艘船上,在绣着“九龄秀”的旗子的下面,向上仰视,觉得“知雅水榭”的高度那么难以企及。到了今天,到了这里,商秀儿终于意识到,虽然那块绣着“九龄秀”的旗子还被她珍藏在包裹里,可是昔日的那个“九龄秀”,如同一个再也见不到面的故人,只能回忆,却是真的从她身上剥离出去了。在这二人俱都是心有所感的沉默中,突然远处的云层间跟开裂了一样,一道白刷刷的闪电就那么落下来,仿佛连江面都要劈裂。商秀儿不安的动了动,然后就听到一阵炸雷声,不同于那种轰隆隆的闷响,好像是天上放的最响最响的炮仗,震的人头皮都有些发麻。随之而来的就是噼里啪啦的雨声,一瞬间天地如同被雨帘覆盖,一层层,一道道,没个空隙。商秀儿伸出了手,几粒黄豆般大小的雨珠子啪啪啪的砸在手上,竟有些微痛,这场雨仿佛是老天爷下了狠力气用力甩下来的一样。港口内的船上顿时忙碌起来,招呼人收彩旗帘子的,落帆的,关舱门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上百艘船成了天地雨幕间最寂静、最孤单的存在。萧六爷看向商秀儿,道:“如何?”商秀儿茫然的转头望着萧六爷,摇摇头,她没有了那个唱南腔的“九龄秀”的身份,想的却更多了,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下面搭船而来试图在霍都讨生活的戏班子有那么多,看似这上百艘船聚在一起,可是其实却没有什么关联。他们唱着天南海北的戏,每个班子都希望能得到霍都的认可。第44章明剧其实想想都觉得是不可能的。更别说红到上京——霍都和上京,最认可的主流两种大戏,便是北戏和南腔,而其中霍都偏爱南腔,上京更认可北戏,其他的,即便一场唱红,也是昙花一现,终究得不到流传和认可。可是,商秀儿好歹也学了、唱了那么久,知道很多戏种或有好本子、好唱腔,只是以她现在的眼界看,也的确太过局限,消失了实在可惜,可要说风行,分量又不够。胡爹的班子原先便是唱担担戏的,里面的对唱有意思极了,可是最终还是让全班改了南腔,不然大家都吃不饱饭,像这样的戏班子不知道有多少。萧六爷看她发愣,摇摇头,倒也没有指望过她这样的女伶能理解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将手搭在栏杆上,向外望去,道:“我七年多以前来到霍都,决意定居于此,因为这里繁华热闹,气候适宜,还有一多半原因,是因为各个地方的戏班子认可霍都这个地方,在去上京之前,要先来此地闯名头。我带你来知雅水榭看过十余出大戏,可在你来萧园之前,我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听遍了天下的戏。”他嘴角微扬,商秀儿不由自主的看着他点点头,这话若是旁人说,恐怕还有三分不可信,但是若是萧六爷说,那就一定是真的。萧六爷看着远处的已经起了大浪的松阳江,自言自语道:“隆庆年间,北戏和南腔相继成型,当时也只是成型,却没有风靡天下,又发生了四王之乱,到了当今圣上终于拨乱反正,登基之后的几年励精图治,与民休憩,才有了曲部的盛世,却不知道有多少种小戏消亡于乱世之中?”商秀儿略有些吃惊的看着萧六爷,没想到上一刻自己的想法竟和他有些微的契合之处,这位曲部正主事,天下第一教习,也是在为这些小戏可惜么?萧六爷又道:“这些剧种的消失,固然因为自身局限,却也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北戏、南腔的排斥,不然以现在的盛世,即便不是百花齐放,也不至于仍然打不开局面。自然,优胜劣汰,两个大戏好本子多、好角儿多,戏词雅致,琅琅上口,得了文人雅士、权贵官宦的推崇,能各分得半壁江山也不意外。但事事都有盛极必衰之理,这两大剧种,已经繁荣了十来年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商秀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说她之前还对那些并不算景气的小戏班子抱有惋惜之意,那么现在萧六爷说得话,她已经不太能理解了,她还未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