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摘星者”

    不知女兵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不知女兵为何要自己走，不过显而易见的，姬蓝霖不可能这样做。

    新联重装步兵死前，也呼叫了支援，现下她所能做的，便是找个好地方坐下，静待先行到达的一方了。

    广袤的花原上，静悄悄的，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也尽数沉寂了。姬蓝霖的意识开始涣散，她定了定神，开始观察她所依靠的石台，表面精雕细刻的符号。

    古往今来，所有文明诞生后，几乎都会用画记录下演进发展的路程，姬蓝霖意识到，也许可以通过这些符号，一窥建造环状遗迹的神秘文明的一角。

    符号全是混乱且繁杂的，一眼看上去，就会让人产生一种深切的不适感，姬蓝霖不清楚，先前听说的——“这种符号看久了，就会疯掉”的传言是否属实。不过她无来由的认为，这些符号不会危害自己。

    是了！姬蓝霖猝然一惊，突然回想起来，先前在卡诺城车展中心，那个叫卡尤尔的奇怪老头子，给了她一枚芯片，还叫她送给什么舰队。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她当然不会去掺一脚，只不过，这枚芯片作为存储介质，一直被她插在NOKI电子板中，闲来无事时也会翻阅一下内里的“机密”文件。

    那里面的记录残缺不全，有许多复杂深奥的数学推演，还有奇形怪状的，有关外星遗迹的照片，测绘，实验资料，姬蓝霖还记得，里面好像装了一个，所谓的“摘星者文字翻译程序。”

    只有一只手能用，她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掏出电子板，打开程序，进行翻译。

    没想到，这些奇怪的符号，其实是一张张的画，姬蓝霖瞪大眸子，仔仔细细观察起从电子板上弹跃而出的图像——这些图景似曾相识。

    一望无际的冰川之上，躺着一条精致柔弱的，生着长长尾巴的“鱼”，它奄奄一息地躺在水汽萦绕的冰裂旁，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往前爬上那一下，回到海洋之中。

    “实验，进化，放弃，为……什么？”无端的，识海中浮现出几个零落的概念，不是人类的语言，亦没有音声，可姬蓝霖就是感受得到。

    下一幅画，“鱼”身上的薄冰，无形中融化了，它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来，放回冰裂当中，返回了它生存与进化的主战场，海洋。

    第793次，姬蓝霖无端地知道，这是这条尚未有心智的“鱼”，第793次类似的行为，也是第793次，行为被“实验者”干涉。

    姬蓝霖心知，若不考虑为维系整个种群的生存，而被遗传因子cao作，自我消灭的生物，便只有进化出一定智能的生物，才会自杀了。

    符号上所包含的信息量，非常巨大，她一幅幅看下去，身体上的痛苦也不在意了，她将心神凝在一起，观摩，思量，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她知道，这些对自己至关重要。

    “实验者”当作试验场的星球上，每天都有新物种诞生，每天都有旧物种消逝，时如逝水，唯有这条“鱼”，在“实验者”无言的护佑之下，不断进化着。

    它走错了许多次进化路径，都被“实验者”干涉回来，一天它生出单薄的腿，想要爬上冰岸，却被“实验者”赶了回去，“实验者”认为，岸上被一些及早上岸的生物统治了，它上去不过沦为食物。

    姬蓝霖识海深处，开始浮现出许多新的，莫名的信息，或是文字，或是动态的，身如其境的情景。她浸没在冰冷通透的海水当中，衣袂随暗流拂动，她的发丝若黑色羽翼，随海水纷扬，被调皮的，不知名的“小鱼”衔着，拖来拖去。她看到那“鱼”，突发奇想地想要钻入一只在海底休憩的海怪的血盆大口中，却被一股力量弹出好远。

    “鱼”用尾巴狠狠甩了下身后，又返过身来，鼓起嘴巴，重重咬了一口，却只吞了满口的海水，姬蓝霖突然觉得，如果这“鱼”有思想的话，此时此刻，它肯定特别的生气。

    一天又一天，“鱼”不断进化着，其中也有“实验者”暗中的引导，冰海中很冷，海底火山是不见天日的冰海里面，少有的能量和食物来源，“鱼”沉下去，想要靠着海底火山取暖，一只獠牙暴起的海怪张了张嘴，试图将它连带海水一同吞进去，却毫无征兆地猝死了，其它海怪四散而逃。

    “鱼”累了，它贴着海底，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火山藻，有些火山藻长得浅，它够不着，却也懒得拱出来吃，火山藻自然会从泥沙中伸出来，送入它口中。

    渐渐的，海中再没有生物敢觊觎，这条看起来很好吃，很漂亮的“鱼”了。

    “鱼”是“实验者”的作品，却不怎么听话，更不会像其它“试验场”里的，被特殊优待的生物一样，将护佑自己的力量视为神明膜拜。“实验者”些许迷惑。

    这个世界，远至天边的星云，虚空中无尽的黑暗，都是“实验者”们的作品，其它“实验者”都离开了，只留下它，掌控所有的虚空与物质，那些从海面下，伸出头来，好奇而迷惑地仰望着星空的生灵，并不知道，这些遥不可及的未知，也只不过它手中的积木而已。

    “实验者”开始不断调整“鱼”的遗传因子以及形态，尾巴太长了，它要变短，鳞片太硬了，它要除去。至于“鱼”，它整天除了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做出用头撞礁石，钻进火山孔里的奇怪举动，倒也浑不在意，“实验者”将它变成浑身是刺的气球，还是一张纸一样，黏在海底的奇怪东西，它也不关心。

    “鱼”只有一条，它的同族早消亡了，它似乎也没有惧怕死亡的生物本能，因此“实验者”格外耐心，它要将“鱼”变成它心目中理想的模样。

    经过无数次调试，终于有一天，“鱼”成了海洋中，“实验者”眼中最璀璨夺目的存在，其它生灵，出于繁衍交配的目的，一般只认为满嘴獠牙，或是全身触手的同族才是美的，才不觉得这条没有鳞片，皮肤白皙光润，还脆弱得不行，尾巴还分叉，连鳃都没有的“鱼”美。

    只是，“鱼”身上有“实验者”赐予的基因，一些生灵冥冥觉察到，如果能与这“鱼”交配，得到受到眷顾的血脉，该多好啊！于是有意或无意间，它们的审美观也改变了，“鱼”从来只觉得自己是好的，才不喜欢这些奇形怪状的“邻居”，于是花了许多年，“邻居”开始演化成“鱼”喜欢的模样。

    “实验者”给了一些生灵部分控制进化方向的权限，于是，“鱼”没鳞片，它们也不要鳞片了，“鱼”胸前有一对奇怪的，游泳时摇来晃去，毫无作用的奇怪凸起，于是它们也尝试着进化出这种凸起，一些进化出骨骼隆起的穹窿，一些演化出贝壳状的双峰，“鱼”都毫无兴趣，于是被淘汰了。一些进化出柔软凸起的，“鱼”却欢喜，于是被“实验者”保留下来。

    生灵们发现，“鱼”喜欢大的凸起，于是竞相让那里变得更大，“鱼”不喜欢蹼，于是它们让蹼退化了，“鱼”终于在“实验者”的默许下上了岸，它们也纷纷跟上去，“鱼”想要它们的脑袋上生出那些陆行生物头上，奇怪的，毛茸茸的耳朵，于是它们也依言而为……

    日复一日，这些围绕着“鱼”的生灵，渐渐忘却了“鱼”的本名，她们开始叫她“摘星者”，只因有一天夜里，“鱼”盯着穹顶之上，一颗最为明亮的星星，好奇地看着，那星星便从天顶上陨落，直落入“鱼”雪玉似的春葱小手之中，成为了永远温暖明亮的一点。

    生灵们尚不知晓这颗恒星，原本比她们生活的，广袤无垠的大地更大上百万倍，但她们知道，“鱼”若想要求取什么，皆会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