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芬里尔成年一
间章 芬里尔·成年一
这是芬里尔率领骑士团出征边境之前的事。 账已快还完，出去这一趟回来后就能解除雇佣合同了，但这些在芬里尔心中已被排除在了很角落的位置去考虑。 他正哼着歌打包行李，今夜是他等待已久的日子。 他给自己定的成人礼。 房门被打开，来客是个比他还失礼的人，连敲门都不会。 但芬里尔并不生气，毕竟这栋房子都是她的。 “莉莉安娜，你怎么来了？” “难不成我要等你上门来接我吗？”金发的大小姐直接走进来躺在了沙发上，“睡会儿，好了叫我。” 正常来说是应该由男士去迎接他的女伴的，芬里尔想起礼仪老师的教导，但莉莉安娜就不是正常人。 虽然更多的考量应该是不想暴露她们之间的联系引起他人猜忌。 芬里尔看着合上眼一动不动的人类姑娘，拿了床毯子给她盖上。 莉莉安娜空手来的，看来他得给她也打包一份行李了。 包裹很快收拾好，莉莉安娜还没有醒来的意思，芬里尔坐在了沙发旁的地上，望着莉莉安娜的睡颜发呆。 他这里对于莉莉安娜来说居然是能睡得着的地方。 这位大小姐睡眠很浅，睡的时间对于人类来说也不太够，他潜入她卧室里看到过许多用来遮掩黑眼圈的化妆品，心底里总担心她会不会猝死。 她似乎对于活着这件事就会感到焦虑，仿佛有一条鞭子在驱赶着她去完成那些一听就让人头疼的工作。 生存是很难的事情，芬里尔在五岁时就被现实的重锤教会了这件事，而莉莉安娜这样背负着很多人性命的生存方式只会更困难。 明明像她的生父或是别的放荡贵族那样生活就好了。 芬里尔给莉莉安娜掖了一下毯子，抚弄着她散乱的金发。 或者和他一起回到森林里，像野兽那样脑子里只有食物和交配，两人三餐四季，单纯又自在。 但她是不会去的。 他也回不去了。 大概是芬里尔的手指扰动了莉莉安娜的安眠，又或是火红的夕阳打在了她的眼皮上，莉莉安娜睁开了那双紫水晶似的眸子，正对着咫尺间与她呼吸都交织在一起的芬里尔。 “好了？” “好了，不再睡会儿？” “几点了？” 芬里尔扶着莉莉安娜坐了起来，指指墙上的时钟：“五点，天黑了才出发，你要不再睡会儿？” “不了，先吃饭。” 别苑是给月圆之夜的芬里尔准备的，没有配置任何仆人，让狼人独自一匹生活在此。芬里尔早就学会了用人类的工具制作熟食，但还从没给别人尝过，现在被莉莉安娜从背后盯着他拿菜刀的手都有点抖，已经想直接伸出爪子来切rou了。 “五成熟，多加点黑胡椒。” 后面莉莉安娜还在提要求。 芬里尔只能打着喷嚏煎rou。 等菜端上桌时莉莉安娜一边往面包上抹黄油一边不满地盯着芬里尔的盘子：“你吃的蔬菜不够。” “我最近消化还行。” 莉莉安娜乐了，把自己的那份西兰花塞过来后咬着面包片说道：“看来福斯果然白教你了，谁让你餐桌上说这个了？” 但你看起来不挺开心的吗。芬里尔咬了一口她叉子上的西兰花。 莉莉安娜开始切rou时芬里尔紧张地看着她把自己做的菜送入口中。 “你下毒了？”莉莉安娜一边咀嚼一边疑惑地瞧着芬里尔一动不动的眼珠子。 “怎么可能，我是想问你味道怎样。” “瑞文就会下。还行，这羊不错。” 芬里尔一瞬有很多想说的，比如那头吸血鬼下了什么毒，再比如为什么要夸羊长得好而不是他的手艺好。 但算了，莉莉安娜就是这么个人。 晚饭后天色已黑，芬里尔把碗盘收拾干净，解开了身上的围裙。 莉莉安娜在窗边看书等着他，此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 芬里尔点点头。 他一手拎起行李一手握住了莉莉安娜的手，对方没有挣开，今日是他的成人礼，他被允许做任何事。 走到别苑的门口，莉莉安娜玩味地笑起来：“没准备马车也没准备马……走着去？” “骑我。” 芬里尔松开了莉莉安娜，他不会吸血鬼所用的精妙的魔法，他只有他自己。 狼人脱下了所有衣服放入皮箱里，今夜没有月亮，他痛苦地把嚎叫抑制成线一样的嘶鸣，用自己的意志激发皮rou之下的狼人之血。黑灰夹杂银白的皮毛钻出毛囊，人的骨骼膨胀扭曲成为狼的，面部也完全变形，很快，杂色的巨狼取代了名为芬里尔的人类出现在了莉莉安娜面前。 巨狼叼起行李，匍匐在了莉莉安娜面前。 莉莉安娜笑着抓住他的毛发爬到了背上，她只有过一些骑马的经验，这倒是第一次了。 等确定莉莉安娜稳稳地贴在自己身上抓紧了他颈部的皮毛后，巨狼站了起来，后脚踢地，朝着幽深黑暗的树林狂奔。 背上的莉莉安娜在大笑，笑声因为被空气呛着变得断断续续，但她在此之上还想说话： “这可……真是，芬里尔，你就不觉得屈辱吗？” 叼着行李的巨狼无法说话，只能在心里回答。 不，我可以是你的狗，也可以是你的座驾，因为我现在谁也不是。 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一切。 莉莉安娜听不到回答也不觉得气恼，她侧过头用脸颊贴着这有些扎人的毛发，继续自言自语： “我知道一个故事，武士……城主为了讨伐仇敌，许下了带回敌方大将头颅的人可以迎娶公主的承诺，但谁也没想到最终取下首级的是公主饲养的狗，于是她被狗带到了深山老林里……” 莉莉安娜又开始讲这些市面上售卖的书籍里没有的故事了。 但这次的主人公似乎与他俩过于相似了。 巨狼很想回头去看主人是用什么表情讲这个故事的，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他说起这样的话题？ 但他没法回头，目的地还没到，如果停下莉莉安娜说不定就要将今日结束在这里了。 莉莉安娜说话时似乎总埋伏了十七八个心眼，但当她没这意思时说出的话却更引人想入非非。 “公主生下的孩子转世成了勇者，被命运引导到了城堡……” 巨狼在听到公主因产下怪物自杀时就不想听了，但莉莉安娜还在讲故事。 他只能跑得更快更颠簸来堵住她的嘴。 但失算了，莉莉安娜反而讲得更大声。 等到了遗迹，莉莉安娜已经跳着讲到了勇者们加入守护城堡的战争之中。 巨狼放下包裹变回了人形，捂住了莉莉安娜的嘴：“你先等等，公主也算被城主逼死的吧，为什么要给仇人干活？” 莉莉安娜扯开了芬里尔的手：“你觉得公主是被谁逼死的呢？” 芬里尔没法回答：“我生日你能说个喜庆点的故事吗？” “结局挺好的，大团圆。” “公主呢？” “投胎去了吧。” 芬里尔开始穿衣服：“算了，总之，你别说了。” 遗迹是前不久莉莉安娜雇佣的冒险家发现的半兽人遗迹，关键资料已经收集整理成册放在了书架上，今夜他们只是来此散步兼废墟探险。 狼人有夜视的能力，但软弱的人类没有，为了照顾莉莉安娜芬里尔从包裹里翻出了魔晶石灯打亮，黑夜中的断壁残垣有着难以言说的恐怖氛围，空xue里风的残喘如此处亡灵的低语。 莉莉安娜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此刻兴奋不已：“资料不也给了你一份吗，和狼人没什么关系，你干嘛选这做约会地点？” “离得近。”芬里尔说出毫不浪漫的理由。 “好品味。”莉莉安娜跟着他往城中走去。 城中的荒草在探险队到来时已被割了一波，但很快又恢复了在此处的主导地位，莉莉安娜扶着白石砌成的墙时按到了什么有柔软凸起的长条生物，下意识抓住，等放到眼下看清后尖叫出声：“*——” 那是一条颜色鲜艳的蜥蜴。 蜥蜴被她甩开刚好掉到了急忙跑过来的芬里尔头上，芬里尔一边幸灾乐祸地把它拍掉一边嘲笑莉莉安娜：“切斯特大小姐，你怎么也会说脏话？” “滚！”莉莉安娜瞪着他一脚踹过来，还在揉着自己的手掌，“这不会有毒吧……” 那一脚毫无杀伤力，芬里尔拉过她的手，心道就没什么有毒的蜥蜴，嘴上还是说：“不好说啊。” 莉莉安娜脸色发青。 “没事，狼人的唾液可以消毒又能解毒。”芬里尔铮铮有词，将莉莉安娜的手拉了过来，轻轻舔舐她的掌心。 “很脏。”莉莉安娜嫌弃地说。 芬里尔咬了一下她的指尖：“治疗行为，待会儿带你去洗。” “我是说我刚才抓了蜥蜴很脏。” 芬里尔停了一下，继续亲吻她的指腹：“哦。” 因为莉莉安娜有了心理阴影，芬里尔改成牵着她并排走在碎石路上，两人的影子拖在身后，像是夜幕下属于她们的裙摆。 芬里尔回头看了一眼就不再打量。骑士团里有已婚人士，那个人经常吹嘘自己老婆穿着婚纱时是如何漂亮得不可方物，长长的头纱和裙摆蒙住了他的心与眼，让他几乎忘了宣誓的台词。 莉莉安娜已经和别人订婚了，还是王子殿下，她在两年后按理来说也会穿上那身纯白的衣装，定然比任何新娘都更为漂亮。 “这里是礼拜堂？”莉莉安娜打断了芬里尔的沉思。 “嗯，供奉的是兽灵，荒野之神还是什么？不过雕像已经被焚毁了。” 岂止雕像，这处建筑连本该有的穹顶都崩塌了，只有残缺的壁画碎片让探险家们拼凑出了这里的故事。 芬里尔取下水袋给莉莉安娜洗手，一手倒水另一手把她纤长的手掌抓在手里揉搓，连手窝都被他揉得通红。 她的手在芬里尔常年锻炼变得粗壮宽厚的掌中显得尤其的娇小柔软，明明在不久前还觉得这是一双虎虎生风的手，毕竟扇他巴掌时还挺有劲的。 莉莉安娜不耐烦地抽回了手：“我自己能洗。” 莉莉安娜用湿漉漉的手抢过了水袋，强硬地塞进了芬里尔嘴中：“漱口。” 芬里尔被水呛到了：“你这是报复吗？我自己能漱。” 大不敬地在礼拜堂的残骸中生起火堆，芬里尔布置好睡袋后发现莉莉安娜神采奕奕地在周边瞎逛。 两人都不是合格的探险家，不过这样过家家似的冒险似乎很合大小姐心意。 芬里尔走了过去：“不怕蜥蜴了？” “你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莉莉安娜离墙远了一点，“古代的兽人好像是一夫一妻制，你们狼人又如何？” “我们也是，而且终身只有一个伴侣。”芬里尔拨开莉莉安娜瞧着的那幅壁画上的爬山虎，“好像荒野之神会向不忠的信徒降下惩罚，就是不知道狼人信奉的神是不是同一个了。” 莉莉安娜蹲了下去，画上的内容是兽首的两人跪在一头动物的王座下，下一幕这两人站着，中间出现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省略了交配场面啊……莉莉安娜支着下巴琢磨。 芬里尔也蹲了下来，但没法窥见莉莉安娜此刻无聊的想法，只是看着那两个画得不怎样的黯淡小人出神。 “你今天好像老在发呆。”莉莉安娜不给他沉思的机会。 “我也是有自己心思的。”芬里尔不满地撇嘴。 “是，你心思可多了，”莉莉安娜站了起来，扯住了芬里尔的胳膊，“走啦，我有点困了，快把剩下的流程走完。” 芬里尔憋着气把莉莉安娜横抱了起来：“那我加速了。” “呦呵，公主抱。”莉莉安娜挽住他的脖子，在他敏感的耳边吐气如兰，“我想起兽灵的惩罚是什么了……可惜罚不到人类头上。” 荒野之神会让不忠的雄性不举，不忠的雌性无法获得快感。 芬里尔咬牙：“所以你们人类才这么多烂人。” 芬里尔抱着她来到了神像的原址，待莉莉安娜站稳后两人抬头看向原本该有四肢着地的神明驻守的高台，现在只能透过破损的石墙望见今夜群星闪烁的天空。 “没有神明也没什么不好的，”莉莉安娜努力分辨夏季大三角，此处的星座与地球没有不同，大概是因为剧本的知识没法连系统的天文学都编出来，“不忠也不是罪，如果没有爱了，换一个对象不是正常的吗。”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芬里尔掰过莉莉安娜的头，望进那双无情的眼眸里：“你不爱你的未婚夫吗？” “嗯，不吧。”莉莉安娜坦然回答。 其实爱也无所谓，芬里尔只有这一刻感谢着人类的善变与无拘无束：“我有礼物送给你。” 莉莉安娜笑道：“我们谁过生日啊？” “就你话多。” 狼人从怀里掏出已经被捂得温热的礼物盒，莉莉安娜接过，直接打开。 是一瓶精巧的香水，瓶口用缎带包装着显得尤其的可爱。 莉莉安娜打开瓶子嗅了嗅，满意地点头：“你之前送我的那瓶也不错，但这个更好。” “就说了要相信狼人的嗅觉啊。”芬里尔取下缎带，抓住了莉莉安娜的手，灵巧地用缎带把两人交叠的缠在了一起。 “这是干什么？”雇主只是纵容地看着，并不挣扎。 “成人礼仪式。”芬里尔单手给缎带打了个结，“就当你给我的礼物吧。” 两个看过此处遗迹资料的人对此心知肚明，这是兽人婚礼的重要环节，象征彼此命运将重叠在一起。 但谁也没说什么。 莉莉安娜只是感受着包裹她手的guntang温度发笑：“那你不要别的礼物了？” 芬里尔迟疑了：“你不是空手来的吗？” “我衣服有兜。” 莉莉安娜从裙子的口袋里随便地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画框：“没包装，你忍忍吧。” 芬里尔接过，那是一幅他的半身小像，油彩绘制。 “我最近找的画师，她看一眼就能把人画下来。怎么样？是不是和照……和你本人一模一样？” 芬里尔纠结地看着这幅画：“这是我？” 表情不像，这也太不威严了。 “你来切斯特府找我时我让画师躲在门后画的，”莉莉安娜不满地抱起双臂，“我和她都觉得完全一致。” 这就说得通了，他面对莉莉安娜时可能真是这傻样。 “我想要你的肖像画。” “很快你就会看到了，”莉莉安娜笑容诡异，“怎么，不想要这个礼物吗？” 芬里尔说不上来，他又没有自恋到想要时时看着自己，可这是莉莉安娜给他的成年礼，他想一直带在身上。 “如果以后你想写关于狼人的著作，这个就是作者本人照片了。”莉莉安娜对于自己送的礼物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也有些焦躁，开始画蛇添足地解释，“我有预感，更先进的印刷术不久就会出现……” “等我回来我就辞职，”芬里尔抱住了她，打断了莉莉安娜的喋喋不休，“我会找到自己的名字的。” 莉莉安娜顿住，拍了拍肩上这颗毛茸茸的头：“作为雇主听了这个可不开心。” “但就算辞职了我也属于你。” “……” 繁星闪烁于她们头顶，缎带还未被解开，芬里尔能感受到莉莉安娜吃力地用单手回抱了他，耳边却只回荡着她轻轻的叹息。 就像这个仪式不被失落的神明承认，莉莉安娜也不会给他答复。 但今夜她们属于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