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秋游园
萧驰野认了脸，放黄蕊儿走了。他把沈兰舟抱到浴缸子沿上，meimei轻飘飘坐着，要赶他走了。萧驰野笑笑，过来亲了亲她额头，让她记得等会儿穿鞋，便走了。 沈兰舟沐浴完躺到床上，这个澡洗得及时，把那点腰里腿上沾来的热，用温水搓到了全身，就显不出萧驰野留下的特别了。 她又想起养父一家，暮哥才像她亲哥，还当上了小警督，可是去了趟洋人地界就被打死了；娘是顶大度的，肯收留白茶阿妈和她，她懂一些事的时候，就听张麻子跟爹讨女人，说房里两个总要拿一个出来，这是规矩，后来爹就被烧坏了面貌，娘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愁苦。她当时要去萧家，爹娘面上是很欢喜的，这个去处比留在那腌臜旮旯里可强了百倍千倍。 沈兰舟起初是不肯的，她的哥哥怎么就成了这个山一般高得吓人的男人？但她看了萧驰野那带的兵，开的车，她既有怕，又仿佛晓得了怎么庇佑纪家一家。 她睡不着，爬起来撕了张纸写条子，团了团攥在手心里才复又躺下了。 萧驰野回了这地界，前来拜访的自然络绎不绝，沈兰舟在楼上看了几场，就没看出萧驰野何时有空会去办她那事，倒显得她那张条子是个空头允诺了。 黄蕊儿最近上楼越发多起来，回到丫头房里时腕子上头发上都能多点小玩意，朱叶儿起初挑三拣四地同她说哪里哪里不好，但这根小胖木头根本瞧不出好坏，红的绿的都往身上戴，后来带回来的东西也确实渐渐好了许多，看得她眼睛痒起来。 不过朱叶儿最近也忙得没空怄这口气，她被派去给管采买的做添手，这可是个肥差，她又惯会说道，嘴比果脯行里的蜜枣子还甜，几句下来就多讨了几两，她拿回去给娘老子和小妹，不易坏的就倒了一手，攒出来的也能量条新裙子。是以这城里头的甜果铺子她都已钻研透了，觉着有个咸咸甜甜的桃脯儿最可口，她偏不买回公馆去，用自己的钱装了一袋，塞一块给丁桃吃。 丁桃跟着萧驰野历练许久，可仍是张娃娃脸，朱叶儿时而拿他仍当小孩，像自己那五岁就死了的弟弟，时而又想兴许是个前程，要搏上一搏。丁桃吃了她的桃脯，一口一个jiejie，朱叶儿便笑，你真当我是你jiejie？丁桃拍拍嘴，又拿了几块，说，点醒我了，我得给兰舟jiejie也送两块去吃。 朱叶儿气得抢回来，“小姐哪吃这种腌臜东西！”她不理他了，坐在后门口生气，没过一会儿一个婆子也躲来这里吃烟，呛得她扇了几下骂道，哪来的烟臭婆娘！这婆子磕了烟，上前攀谈，原来是随奚家少爷过来的奴婢，主人家里头吃酒，她躲来这里快活。 既然是外头的，朱叶儿就有了点主人家脾气，可巧这婆子也姓朱，同她攀来攀去还有点亲戚，看她一个人落单在这儿恐有心事，不如讲来听听。朱叶儿眼睛一转，她哪有这么笨，把自己想登高枝的心思说出来，就捡了其他话头，说不过是有个粗笨小丫头竟比她还得东风，原来这世道也不是全看能不能干、伶不伶俐。 朱婆子幽幽道，可不是，你说的是跟着你家小姐那个吧？方才也被带下来进厅子里服侍了。朱叶儿眉毛倒竖，朱婆子又道，不过人虽然看着笨些，这样子的恐怕嘴牢能守秘密。朱叶儿便说，她大字不识一个，小姐给的条子还要问我是什么意思，她也抖不出去什么。朱婆子还要问什么条子，朱叶儿警惕起来，能有什么？小姐要点胭脂水粉之类的，还说要舍点给她，也该学起打扮了。 朱婆子只抽烟，没说话。朱叶儿回到屋里越想越不对劲，她虽然不太喜欢小姐，但自然也不到恨，都是萧家的人，没有把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她夜里同黄蕊儿头抵在一处，还是说了这事，叫她同小姐也说留意些。没想到这丫头脑子不灵光，却有一腔倔脾气，竟然登时拽了她爬起来，朱叶儿大惊，其他女侍们也都看过来，她只能说是小妮子起夜怕黑，拉她同去。 朱叶儿被黄蕊儿拉去了楼上，不情不愿跪在地板上。沈兰舟在调一种蜜脂，听了她们俩说的，也不做声，小指头蘸了一点给自己抹在了下唇，对着镜子看了片刻才问，“你就说了买胭脂水粉？”朱叶儿有些怕了，点点头，沈兰舟便说，“本来就是胭脂水粉，我叫黄蕊儿也带点去给我养母罢了。”她看着镜子又道，“你没见过她年轻时的模样，庸脂俗粉是配不上的。” 打发了朱叶儿，沈兰舟收了唇脂盒子，又低声问黄蕊儿道，“你舅舅的门路可靠吗，我给你的那些头面换了多少钱？”黄蕊儿从贴身口袋里拿出几张票子，沈兰舟看了一眼便知道少，但她也没有法子，又亲自给黄蕊儿塞好，嘱咐她明日再去纪家。 她那一天夜里还以为萧驰野的许诺是真的牢靠，真的有法子，急急忙忙亲手写了好消息传回家去，可终究跟风吹跟水流似的，过去了就没痕迹了，也许萧驰野是真的想办事的，只不过太忙，也许也有别的也许，但她得靠自个儿才能安心一点。 没几日后，萧驰野要叫meimei去秋游，沈兰舟问他自己穿什么好，萧驰野叫她随意，爱穿什么都行，她选了一条白色的洋裙，腰里裙摆上都有蕾丝和珍珠，还有手套和阳帽，萧驰野看她旋了一圈，觉得胳膊露太多，抽了条披肩兜在她肩上，说当心风凉。 沈兰舟到了公园才发现来的还有林家兄妹，她歪着头听寒暄，同对面两人握了握指尖，林兄还吻了吻她手背。四人游园，萧驰野挽着沈兰舟看湖和假山，还说要游船，两人乘一艘，他性急，先划去了湖心。 林瑶搁着游船的窗口望那边的兄妹，她问自己哥哥，“你觉得兰舟小姐如何？”林远剥了个橘子自己吃，掰着掰着笑起来，“你搞错了。这次是萧驰野要托我办事，可不是我来求要他的妹子。” 他戴一副眼镜，很仔细不沾上湖水，林瑶觉得他没有一点兄长气，没好气地只想看萧驰野，湖水晃啊晃，她的身子也跟着摇摆起来，林远又掰一囊橘子戳进她手掌里，弄出了一点汁水，他meimei不开心起来，回头怨他。林远悠悠地说，“我同萧驰野在法兰西待过一年，那里的女人和这里的很不一样，但他就是兴味索然。后来有一回我们读欧罗巴史，读教皇和国王，读到波尔嘉，他挥了挥银叉，说这个男人他看不懂，但兴许……兴许什么？后面他也没说。” “波尔嘉是谁？” “切萨雷·波尔嘉，一个……一个男人，他有个妹子，嫁过三个男人，”林远替她拿走了那囊橘子，一用力捏破了，他伸手去外头的湖水里洗了洗手，继续道，“然后这个男人把三个妹夫都亲手捅死了。” 林瑶吓得叫了一声，她搞不懂哥哥讲这种可怖故事做什么，她往外看了一圈，又去找萧驰野和沈兰舟的小船，嘴里要换个话题，“哥哥你说，他们这对兄妹怎么名字都好不一样…”话到一半，她似乎觉出了一点古怪的味道，想她兄长方才的故事，前头湖心里的小船正好侧过来，小方窗子里透出影影绰绰的人团，一个姣影站起来，波浪晃漾，这个影子揺了两下跌了下去，被一团更大的影接住了，融合了进去。 沈兰舟往后摸到萧驰野的手臂，她轻嗔了两句，“就我们两个还玩什么捉迷藏。”萧驰野没放开遮在她眼睛上的手，故意变了个声调学林远，“你哥哥把你卖给我了！” “你怎么说这种胡话！”沈兰舟把他手臂抓下来扔开，可是小船晃荡，她没站直又被兄长搂了回去，“好meimei，和你玩呢。”沈兰舟看看他的眼睛，这个男人以男人来论是顶完美的，她能坐在他怀里这般笑闹，该有多少女人羡慕。她若是个同萧驰野非亲非故的，说不定也要拼命勾牢这个男人，可她偏偏是他的meimei，得天独厚地亲近着，却又理所当然地该远着。 她腰上的珍珠扣子松了一颗，萧驰野看见了低头要替她弄，沈兰舟坐直了腰，双手搭在男人肩上，阳帽的宽檐把两人的头都快罩在一处了。萧驰野的手指粗，弄了几回也没好，还戳弄到了沈兰舟腰间的软rou，她又痒又羞，只能靠笑来遮掩。萧驰野干脆掐她一把侧腰，沈兰舟便叫道，“哥哥！” 这一声效果非凡，萧驰野收了手让她坐好。沈兰舟便要想，他果然也是个男人。她坐在萧驰野身边，小船晃一下，身子便贴近了臂膀，萧驰野低头看她，她沐浴在这眼神里，像夜里的热水沐浴过她的身子。沈兰舟有几分笃定，在这双眼里，她不仅是他的meimei，也是个女人。 沈兰舟偎紧了，抬头问他，“哥哥，你晓得究竟是谁要纪家的那块地吗？” 萧驰野搂搂她的肩膀，“跟你说了不用cao心。已换了人去买了，林家会给足卖钱的。” “既然都换了人，先前的便做个谈天与我说说嘛。” 萧驰野看着她不语，目光有些分量，看得沈兰舟躲闪开去，钻进他臂弯里喊哥哥，又叹气说那就算了。 萧驰野好像拗不过她的失望，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