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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 第57节

    黎里?微抬头,看对面?:“砸吧。”

    “你特?么?……”猴腮脸气不过,拿手指了指她,一帮人大步走回台球桌前。

    其余看客怕被波及,迅速避开。

    店长?跟过去,小声:“那个……别砸头啊,出事了不好。”

    台球厅里?迅速安静下来。众人目光聚焦在那两张球桌上?,吊灯下白雾缭绕,照着散落在绿桌上?的彩球。

    猴腮脸抓起那颗黑色台球,看向两张球桌之外的黎里?,他手抬了抬,突然发力?,手一扬,但没挥出去。

    他骂了一声,球在手里?掂了掂,想再扬手却没扬起,丢给?身边的兄弟,说:“你来吧。”

    但另几个男生都不接。恼火是恼火,可谁也跟黎里?没什么?深仇大恨,下不去手。

    黎里?冰封的脸色有了丝松动,表情有一瞬难察的痛苦。

    人群里?有人说:“算了吧。”

    那瘦高男生道:“你们?刚嘴贱惹人家,也有不对。”

    “对啊,嘴巴那么?脏,是不是也该道歉?”

    黎里?垂了眼。

    猴腮脸叹一口气,烦道:“算了——”话音未落,朱静瑶忽然上?前,猛地抓起那颗台球砸向黎里?。

    四周顿起尖叫:“卧槽!”

    她那一扔出奇地准,黑球朝黎里?胸口直击而去。

    黎里?本能想躲,但脚动不了。眼见石球飞速而来,燕羽的身影突然将她笼罩。他双手握住她肩膀,背身一挡。台球砸在他背骨之上?,霍然一声闷响。

    砰!

    黎里?的心猛地一震。

    燕羽被砸得往前一倾,下颌撞到她额头上?。有那么?几秒钟,他微弓着上?身,一动没动,只有黎里?感觉得到他的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像要把她掐碎。

    在场所?有人震惊得鸦雀无?声。唯独那颗台球掉在地板上?,乓乓直响。

    黎里?心脏狂跳,立刻望向燕羽的脸,但他扭过了头去,看向背后的朱静瑶等人。黎里?只看得见他脖子上?的筋络拉扯成紧绷的线条。

    “这?回了了没?”他回头盯着他们?,说。

    朱静瑶被他盯得别开眼神,没吭声。猴腮脸他们?被那一砸吓得脸都白了,也没出声。

    燕羽站直了,走两步捡起地上?的黑球,看一眼两张桌子外的朱静瑶。朱静瑶察觉不对,面?上?一惊,但燕羽手一抬,黑球朝她飞过去。

    众人又是一吓,朱静瑶捂头尖叫:“啊!!!”但那球球速不快,飞得也不远,一道抛物线,利落地坠进她面?前的球桌中袋里?。

    全场静默,人群里?发出了几声卧槽。朱静瑶一愣,顿时羞耻得满脸通红。

    燕羽拉住黎里?的袖子,牵她出去了。

    第36章 chapter 36

    冷风席卷过街道, 满街大红大绿的灯光,看着却冰凉。

    黎里?快步穿过街区,燕羽紧随她身后。窄街尽头一条大道, 拐角处立着公交岗亭, 明星标准的?大笑脸映在灯牌上。

    正好一辆公交进站, 黎里?几步跑上车。

    时间不算晚,但?最近天冷,且这条路线上都是老城区站点,车内亮亮堂堂,却寥寥无人,像个镶着玻璃的?空铁皮盒子?。

    黎里?走到后?排靠窗位置坐下,燕羽也上了车,远远看她一眼了,朝她过来。

    他刚走上后?区台阶, 黎里?将手机丢在身旁的?空位上。燕羽便走去后?头?一排,隔着过道坐在另一边。

    黎里?始终望着窗外, 不知在想什么。

    旧城只有几条稍热闹的?街道,等行驶而过, 外头?便萧条一片了。来往的?车灯没几盏, 路灯也孤寂。一些老单元楼、旧筒子?楼上亮着昏黄的?灯,像远在天边的?看不太清的?星。

    外头?太黑, 整个公交车内部, 座椅、扶手、栏杆全部明晃晃地映在车窗玻璃上,水银一般, 随着车身晃动起着波澜。

    燕羽看了眼玻璃窗, 黎里?的?脸映在上边,没有表情, 灰蒙蒙的?,像黑白素描的?静态画。

    公交走走停停,在冬夜里?静静前行。

    “蓝水河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请下车。开门请当心——”

    黎里?拿起手机塞兜里?,直奔开启的?后?车门。燕羽跟着她下了车。

    蓝水河宽十来米,冬季也不干涸。这里?原先是条自然河沟,河畔垃圾遍地。后?政府搞环境整改,沿河建了公园,移植了不少观赏树,春夏秋季各有风景。

    但?现下正是一年里?最冷的?季节,除了几株杉柏,树木全秃。广场舞大妈早已收摊回家。偌大的?河滨公园竟无人影,只有地上零星的?矮灯散着柔弱白光。

    夜空无月,路都看不清。

    黎里?一路快行在步道上,踩得一排排木板嘎吱响,行到一处石桥边,她突然停下,回头?。

    燕羽在她身后?两三米处,也停下脚步。

    “你跟着我干什么?”黎里?问。

    许是夜色映衬,燕羽的?脸庞愈发幽白了,眼瞳也漆黑,说:“明天去上学?吗?”

    还是那句话,还是没有情绪起伏。黎里?忽然有些恨他。

    “不去。”

    “为什么?”

    “跟你有关系?”黎里?说,“别再跟着我。”

    她快步往前,他的?脚步随在身后?。

    她再度停下,回头?,眼里?有了愤懑。

    这次,燕羽先开了口:“我以为我讲清楚了。”

    “讲清楚什么了?”

    “误会。”燕羽说,“为什么不去上学??”

    “不为什么,我就是老毕说的?那样,神经病,疯子?。”黎里?凉笑一声,“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就是个疯子?。”

    燕羽说:“你不是。”

    黎里?喉中一哽,吸着气,压住情绪了,反问:“他怎么在你面前说我的??没纪律没责任没教养,粘上就会倒霉。我会退节目退学?全都叫他说中了,是不是?他很得意是不是?”

    燕羽站在原地看她,目色安静:“你管他怎么想?”

    “我没管,我也不在意。”

    “那为什么生气,不回学?校?”又回到这句话了。

    “关你什么事?我和你什么关系?”

    燕羽停了下,平静地说:“如果?因为我在办公室讲的?那些话,因为演出,我觉得都跟你解释清楚了。你要觉得不对,可以说出来,我都能解释。”

    黎里?看着他,一时没讲话。

    燕羽又说:“如果?是毕老师或学?校别的?人,你不要因为他们而做出错误的?决定。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你自己知道,你和他们说的?根本?不一样。这就够了。就像不论外头?的?人怎么说你家人,但?其实?他们不是——”

    黎里?眼瞳稍稍放大;燕羽止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黎里?原地惊怔了十几秒,有那么一会儿脑子?是空白的?,却在机械而拼命搜索着那晚的?残片。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她醒来后?对他莫名?亲近了许多;她对他讲了什么,有没有失态,有没有哭闹,有没有诉说……

    记不得了。但?很明显,他知道,知道她的?很多事;可知道却还是这幅淡静自持、保守距离的?鬼样子?。

    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把所有秘密都跟他讲了,可他把一切都瞒着!

    黎里?又羞又耻。夜气冰凉,她的?脸却耻辱得guntang,面皮烧得要掉下来。手也无法克制地捏成拳,一字一句道:“我那天晚上跟你说什么了?”她压着火气,肩膀在颤,“我跟你说什么了?”

    燕羽没讲话,风吹着他头?顶枯树的?枝桠摇晃着,他静默无声。

    黎里?咬紧嘴唇,缓慢而用力地吐出一口气,一扭头?却见步道外一滩鹅卵石池子?,里?头?一堆干枯的?银杏果?,她走下去,抓起一颗果?子?就朝他身上砸。

    燕羽没动,但?她砸偏了。

    她又砸第二颗,第三颗,全砸中了,打在燕羽腹部、手臂上,又掉在地上噼啪响。

    燕羽没讲话。

    黎里?眼里?冒火,气得竟冷笑起来:“我跟你讲了那么多?你跟我讲过你的?一件事没有?”

    燕羽还是没讲话,黑发下一双凤眼沉黑而静,直视着她。

    “好。”黎里?点点头?,又抓起几颗银杏,一颗狠砸过去,打在他大腿上。

    “是朋友?你跟朋友什么都不讲,燕羽大神?羽神?”她讽刺道,又一颗银杏狠狠砸过去,敲在他膝盖上,砰地一响。

    这回有点疼,燕羽抿了下嘴唇。

    “我不是你朋友,vip包间里?跟你摇骰子?喝酒的?才是你朋友!”黎里?说着,还要再砸,手上剩的?却都是鹅卵石了,她一颗石子?摔在他脚边的?地上。砰一声炸弹开。

    “你要不是喝了酒,也不会跟我讲那些。”燕羽垂眼看了下那石子?,说,“你心里?对我也没那么熟。”

    黎里?一下无话了,周身热烈的?火气瞬间被浇灭。她手心捏着冰冰凉、灰扑扑的?石子?,隔了几秒,讥讽道:“不熟你现在干什么?你管我去不去学?校?”

    “我想和你变熟悉。黎里?。”

    有河上来的?风,贴着地面沿着步道吹来,卷过几缕尘土与?碎叶。是很冷的?风,理应吹得人脚踝发凉,但?黎里?半刻前冰凉的?心却像冬夜小窗边的?火炉,静静地,开始升了温。握着鹅卵石的?手指尖,也触到了一下一下的?心跳。

    燕羽就站在两米外的?位置,看着她,眸色深深,像夜河中的?水。

    黎里?说不出话来了,手中的?鹅卵石掉落下去,砸在木板路上砰砰响。一颗反弹到她鞋子?上,有点儿疼。

    那一丝痛莫名?蔓延到她心口,她忽然很难受,很疼,但?又说不清是哪里?。那股劈头?的?迷茫感?再度席卷上来,她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走到这里?,站在此刻这个位置上。

    她转身坐到步道上,抱着双腿低下头?去,闻到了羽绒服毛衣里?翻涌出来的?臭味。

    台球厅里?那股腐烂污浊的?臭气裹挟到她衣服上了,散不去,只恨此刻冷风不够大,把那些气味全刮掉。

    燕羽走下来,踩着鹅卵石,坐到她身旁。

    黎里?抱紧自己,克制着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