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徒证道的师尊（101）

    春晓回到雾峰后，并没有去看月岚之，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面对那个可能撕破现实的真相。

    调整了一个月后，她决定忘记。

    忘记摘星峰上的月岚之不是千万年前那个小月亮月岚之，忘记自己知晓了这件事，忘记自己曾去过那个时空的奇遇，忘记那场约定，遗忘那些与她本心无益的往事。

    雾峰的大雾在冬日更是缠人，若是凡人上峰必定伸手不见五指。

    春晓自空间戒中取出了一只玉盒。

    空间戒是慕容宁送的，玉盒也是他送的，里头装的是他同胞哥哥的一对眼睛。

    春晓轻轻抚上玉盒，垂下眼睑，微红的眼尾迤逦的颜色在白雾中看不清。

    这些与任务无关的歇斯底里，又能如何，她不能挽回千年前逝去的人，无法回应来自千年前的呼唤，她不是什么神灵，她也不是什么雾峰仙尊，她只是披上皮囊的任务者，短暂维系这个时间的一段因果。

    那些路人，总是告诫她，那些人们总是祝愿她，向前走，无须回头。回头无益，多说无益，多想无益。

    若是旁事，可能她直接就上摘星峰或问，或打一场了。

    可在这件事上……不知为何，春晓却要给自己做上许多心理工作，让自己不要深想。

    她在恐惧，恐惧深究那个少年的痛苦与绝望，恐惧面对自己不可挽回的辜负。

    而就在她都已经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都已经打算彻底忘记，就此和月岚之掀过去这一页时，月岚之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我决定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孩子。”

    俊美端肃的男子一只手轻轻紧张地捏住袖角，声音毫无破绽地邀请湖边盯着一只玉盒的女子。

    月岚之从袖中取出一只乾坤袋，“这是我这段时间为你做的首饰和一些……”

    “你到底是谁？”

    女子的声音打破了他惴惴的心绪，月岚之没料到她有这一问，怔怔抬起脸，满是茫然：“嗯？”

    春晓抿紧唇，攥住手边一缕草叶，“我问你，你究竟是从何得来——“月岚之”这个名字。”

    春晓初次见到月岚之是在雾峰的湖边，他从湖底爬出来，懵懂无知，她问他叫什么，他嗫嗫嚅嚅，仿佛是初涉人世的精怪，世故一概不懂，人话也不太会说，却磕磕碰碰略带迟疑说自己叫“月岚之”。

    月岚之微微偏过脸，眼眸睁大。

    “你是不是骗了我？你不是我千年前遇到的那个月岚之对不对？”她的脑海混乱，声音干涩，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明明都已经打算不再深究了，“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如此不同……如此不同。”

    月岚之握紧了掌中的乾坤袋，瞳色渐深，又泛开一圈白，“嗯。”

    “嗯？”春晓愣住，没想到他怎么干脆承认，“你不打算狡辩一下？”

    月岚之握住乾坤袋，两拳在袖中攥紧，面上神情僵冷，“有何可狡辩的，你都已经发现了。难不成我们三百多年朝夕相处的情分，还比不上那个凡间小皇帝给你上的几年香火？”

    春晓怔忪，眼底水色轻晃，“可，可你却有他的记忆。”

    “我今日来，便是打算带你去看我俩的孩子们，向你坦白一切的。”月岚之随手落下隔音结界，平静地陈述：“我并非人修，而是灵乳妖。”

    他缓缓道：“在天地灵气初生的那一刻，便有了我。就在你脚下的这面湖，曾是我的根源。”

    “千年前……”

    “你口中的那个月岚之，那个末路小皇帝死在了你脚下。那时这里还不是山峰，这是一片荒原与丘陵，困木杂草丛生，他死后，天道降下恩泽。”

    “他将人族帝王气运，自身代代紫薇帝命，献祭给了天道，不知用来交换了什么。天道以此播下了此间灵气诞生的种子。从此世间生灵，都有了突破桎梏的根基，人修妖修魔修繁荣，大道昌隆。而原本是正统的凡俗人道，自此倾颓千年，纷争流离，一蹶不振。”

    “在他陨落之处……灵气最是醇厚，便诞生了我。世间第一只灵乳妖灵。”

    “那时我尚在地下酝酿，只有微薄的神智，日日汲取他陨落处，rou身腐烂后留下的余息，千千年中一遍遍翻阅他的记忆，他的过往，他的执念。那时的我没有自己的本我……”

    月岚之抬起的眸子，在雾中透着亮光，直直看着她，“春晓，我说我是月岚之，这没有错。那个皇帝已经死的彻彻底底，魂飞魄散，rou身都成了我的养料，我继承了他的记忆，所以我是月岚之。这个名字，也是我的了。”

    “与你相遇，相约，又相伴三百余年的，都是我。”

    “那你从前为何从不提起这段记忆？你将这段记忆，藏的很好。”春晓扯断了手中草叶，泥泞的汁液染透她的掌心，“你不是他。或者说，在你有了自己的人格后，你并不认同自己是那个月岚之了。”

    明府仙尊眼底杀意隐隐，嗓音干冷：“凋零的雪铃花所滋养出的剑兰，难道还要日日以雪铃花自居吗？”

    “……”

    春晓与他朝夕相处了三百多年，多了解他啊。

    这个男人，是与那个小皇帝月岚之截然不同的人。

    他如今能坦然说出实情，也只是因为那个月岚之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不会有危及他的可能。而即便如此，在提及他时，月明府也要浮现杀意。

    仿佛恨不得，回到千年前，再杀那个小皇帝千万次。

    他不是什么月岚之的替身，他由始至终都是他。

    残虐霸道，独占欲强，缺乏耐心。

    “他生之须臾，而你我却有无穷大道可享，晓晓，你不要再念那片刻记忆了。”

    “我也不会再提他。除了你我，这世间不会有第三人知晓那个人，你可就当做了一个梦……”明府仙尊面上镇静优容，心尖却在发颤，他捏了捏手，忽然轻笑一声，上身，牵起了春晓的手，“晓晓儿，你提起眼睛看着我。”

    “对，就是这双眼睛。你明明从来只当万物为刍狗，无论是脚下的花草，还是雾峰的弟子，你从来不曾被情感左右，晓晓儿，你修的是无情道，你的情根就在我的摘星宫里……晓晓儿，你如今在动容什么呢？”

    春晓眼神渺渺，手指空落落地抓住什么又放开。

    一切都已发生，被时间冲刷了千年，她在千年前摔碎的小月亮，再也拼不起来了。

    她在动容什么呢？

    她瞥了瞥眉，有些笨拙地略去眼底水光，“别说了，你不是说，带我去看，什么孩子们吗？月岚之……你要耍什么花招？”

    她耳尖能听见这里湖面水声，能听见风过草芽，雾气缠绵，却听不见千年前那个少年在此死前的呐喊。他的魂魄消散，才有了此间灵气诞生，他的rou身尽滋养了面前这灵乳妖灵。

    这世间处处都有他，眼前也是他，可再也不会有那个眸子如坠满星子，给她摆供桌绣衣裳的信徒小皇帝。她食言了。

    她只记得她走时，他一遍遍呼喊，“春晓！春晓！你告诉我，雾峰在哪里！”“将我带走！我没有明天了，没有了！”

    他真的没有明天了。

    （下一章大概后天更新！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