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扑火飞蛾
他们都是。 谈易的车半天都没打着火儿。沈琰动作颤抖，踩油门的脚止不住的哆嗦，眼前被大片眼泪糊着，副驾驶的椅背被染得通红。 黑色保时捷在夜色里跑得飞快。 “沈琰，我没事儿。”谈易仰头靠在椅背上，半天就说了这么句话。 沈琰是真的生气了，“没事儿？你总是这样！那么大一个广告牌砸你身上你说没事儿。”他的声音哽咽，喉咙也止不住的反酸水。 “是不是死人见得多了，你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红灯。 他抬起手重重拍在方向盘上，颤抖道：“你不在乎，我他妈的在乎。” 谈易目色微颤，轻哼了一声，估计是真痛了，她自顾自脱掉外套，把毛衣撕开，绕着大片伤口打了个结。她整个肩膀都在抖，脸颊逐渐苍白。 沈琰猛踩一脚油门。 cao了。 到医院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路过的人小声讨论着，“哎，你说，机场外面路灯上挂着好好的广告牌，怎么说砸就砸下来了？” “就刚刚那姑娘，看见没，当时有人正好录视频，把那画面拍下来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不去医院，开车不知道去哪儿了，有多重要的事儿。值得她豁命的？” 沈琰的眼角还青着，嘴里一股血腥味儿。他靠在医院外面的墙上，颤抖望着手术室外面亮起的灯，看着时间。 指尖还是住不住抖。 他站在吸烟区点烟，手里攥着那块金属质地的U盘，谈言海给他的，警察看过，里面是空的。 沈琰的指尖附上额头，又出血了。路过的护士递给他一块止血棉花，还有酒精，叫他赶紧上药，不然等下发炎了。 他攥着那块止血棉，久久说不出话。沈琰盯着头顶吊灯出神，他想，如果谈易没认识自己，她的生活会不会更好一点。 大概过了很久。 很久。 手术室的门开了。谈易还没醒，主任把口罩摘下来，指了指身后的人，“患者家属？” “嗯。”沈琰点头，手心攥出了汗，“她...”他留意到主任外套上的胸牌，王恩宁。 “王主任。” 对方摆手，无奈道：“幸好没伤到要害，就是耽搁太久了，血流得有点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沈琰如同大梦初醒，慌乱地点头，说好。 王主任盯着沈琰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也是渝城人？” “啊，嗯。”沈琰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您认识谈易？” “算吧。”王主任扯了扯身上的白大褂。 沈琰不知道他那句“算吧”是什么意思，床上的谈易缓缓睁开眼睛。她大概是意识不清醒，张口说了句，“冷。” “好冷。”她嘴唇发白，沈琰下意识把外套脱掉，盖在她身上。 “麻药劲儿没过呢，一会儿就好了。”王恩宁把吊瓶挂起，指了指上面的刻度，跟沈琰说：“没多少药，看着点儿，别倒时候回血了。” “我也是渝城人。”沈琰动作一顿，抬起头，听见他说：“当年我爸妈发生命案的时候，我见过她一面。” “有什么情况来找我吧，今晚我值班，办公室在走廊另一侧尽头。” 沈琰点头，说谢谢。 主任走之后，整个房间安静下来。屋内没开灯，窗外飘着雪，他拿着湿毛巾给谈易擦汗，转身换毛巾的时候，她忽然把他手腕攥住了。 “别走。”谈易喃喃道，“黑。”她极少在人前展现脆弱的一面，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沈琰面前，说自己怕黑。 眼泪打转。 沈琰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谈易的头发乱了，他轻轻拨弄，目色微动。她好像一直在受伤，好像这人真就不想活了似的。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谈易那句，“哎，是不是要下雪了？” 这句话不是问他的，距离那时候也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沈琰还是认真回答着，“下雪了，谈易。” “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也下雪了，那时候我还染着一头黄毛呢，可非主流了。” “哎，谈易，我总以为我们认识很久了，原来才一年呢。好像这其中大多数日子，我们也没见面，你说人与人的事儿多奇妙，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可真好看呐。” “哎，你说是不是，我们姓沈的都会喜欢上你们姓谈的。”他开着玩笑，心脏却止不住的疼。 沈琰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京华，他却好像看到了渝城大厦。他那天第一次踏进那地方，就好像真正踏进了谈易的世界，明明知道她不会属于自己，却还是被那种致命吸引力，吸引了一次又一次。 似乎就没有放弃过喜欢这人。 “谈言海，好像没打算放过我啊。”他想抽烟，但还是忍住了。沈琰忽然觉得这房间有点喘不过气，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沈，琰。”谈易缓缓睁开眼睛，“我带你私奔吧。” 沈琰瞪大眼睛，几乎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他抬起手，差点说不出话来，“你，醒了？” “吵死了。”谈易转头，眼泪止不住滑落，“哪有人，在病人身边说这么多话的？” 她想哄他开心，“做我们这行的才会。” 她又说，“沈琰，我要是哪天死了，你记得，别找别人解剖我的尸体，直接烧了。” “谈易！”沈琰心里头的火又噌的一下冒上来，“你能不能别乱说。” “人早晚会死。”谈易盯着上面的吊瓶，笑了笑，“不会因为谁多爱一点，谁少爱一点，而活得久一些。” 沈琰按住她的手，猛地俯下身。 他们又接吻了。 “我们私奔吧。”谈易又说。 “好。”沈琰回答。 那个夜晚，谈易说了很多她以前的故事，她说自己以前那个年代，在没有无线耳机，还没有高清音乐的那时候，经常听的一首歌叫《美丽女人》，每次听的时候，她的心都会变得很软。 里面有句歌词，“你是我这一生，想要的美丽女人。” 她说，那时候的人，在KTV都会点这首歌，可惜她五音不全，只能听别人唱。 她说，那个年代好像也挺好的。 “嗯。”沈琰眼底闪烁着光，他点头，“因为谈易生在那个时候。” 后来沈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听了很多遍《美丽女人》，歌词倒着能背下来的时候，他印象最深的却是那句，“你是我伤心时候离不开的人”。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人生苦，唯独那时，也只有那时。 唯独他与谈易相爱时。 他眼底下起雪时。 事实上，每每与谈易两两相望，他的眼底都会下雪。他们相爱的那些年，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谈易伤好的时候，他们又回了渝城。 那几天赶上过年，渝城逐渐有了些热闹气氛，那年渝城还没开始禁止烟花，所以鞭炮声从年三十一直响到十五，北方人有句说法，说是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才算是结束。 但谈易的家干净地就像不住人似的。 倒是因为沈琰的到来而添了点儿节日气氛。他买了副又土又丑的对联贴在她家门口，被谈易无情嘲笑了很久。 谈易说他们家从来就没什么过节的样子。 “那你哥在的时候呢？”沈琰问。 谈易看着他贴对联，笑了，“谈默带我去下馆子，给我买新衣服，后来谈默和你哥谈恋爱了，也顾不上我了。”她给他撕胶带，不禁道：“你小心点儿，站那么高。” “摔了还有你呢。”沈琰说。 “我可不管你。”谈易说着，就转身离开了，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他看着远处离开的背影，忽然想笑，谈易这人真的是别扭极了。 不说爱他，也不说不爱他，看起来对他满不在乎，实际上比谁都在乎。 还好沈琰从来不纠结这事儿。他从凳子上跳下来，看了眼手机，向坐在沙发角落的谈易挥手，“我前一阵比赛拿了第一。” “要我夸你？”谈易点烟，却笑了，把手边儿的喜糖递给他，“奖励你的。” 沈琰盯着上面的包装看了半天，“这是谁又结婚了？”他忍不住问。 “队里的，你没见过。”谈易叼着烟，含糊不清道，“见过你也不记得。” 她眯着眼睛看窗外，外面噼里啪啦的响，烟花爆竹散落了一地。不知道想起什么，谈易忽然看向沈琰，说道：“哎？你看外面那爆竹红色碎片，像不像红毯。” 这人总是在某些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浪漫。 沈琰戴着眼镜儿看了半天，最终点了点头，“像。” 谈易看他那模样，又笑了，“沈琰，你戴眼镜怪好看的。”她瞥了一眼电视上的明星，“比这人好看多了。” “骗子。”沈琰把剪刀放在电视柜抽屉最里面，摇了摇头。 忽然想起自己当初顶着那头黄毛，他问面前的人，“哎，谈易，你第一次见我，我染的那头黄毛是不是丑极了？” 她手指弹了弹烟灰，咬着烟，摇了摇头，“不丑。” “你哪儿丑过？”谈易轻嗤，指着地上的遥控器，“给我。” 沈琰脸颊一红，捞起遥控器扔给她，“这回几天假？” 谈易调着台，忽然凑近，一把揽过他的腰，沈琰闷哼，就听见她淡淡道：“不知道呢，有事儿就得回去，不然宋丞自己干不过来。” 听见宋丞的名字，沈琰忍不住问：“他还喜欢你不？” “不是问我几天假，怎么又会扯到宋丞身上去。”谈易无奈摇了摇头，然后对上沈琰的目光，忽然笑了。 “你还笑呢？他还喜欢你是不是。”某人别扭道。 谈易盯着他看了半天，忍不住道：“沈琰。” “嗯？”沈琰的脑袋靠在她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你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谈易说。 随即肩上的人猛的抬头，羞愤道：“我就在你面前这样儿！” “是吗？”这人明知故问，眼底却满是笑意。 半晌，谈易缓缓道：“那我给你唱美丽女人吧。” 沈琰心脏一颤。 音响开始播放那首老歌。 她吻上他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