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也许，真有天再相见
台湾的夏天，不管到哪里皆是艷阳高照，难耐的高温与溼气使得全身黏答答的，就连呼吸都黏着不堪，电风扇吹出来的风丝毫起不了作用…… 季小芸坐在堆满纸箱的室内，满头大汗的她埋怨似地望一眼预备装上冷气的墙边，又开始忙着拆开纸箱，并且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整理后，放进新买的衣橱或柜子等家具里。 悬掛在窗边，看起来有点歪曲的小风铃随风盪着，发出清脆声响。 因为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决定趁现在把不需要的东西装箱后回收或捐出去，把孩子已经穿不下的婴儿装、曾经很喜欢的旧唱片、曾经爱不释手的书籍……一件件地装进空箱子里。 她从拆封的纸箱里拿出了一个老旧、带有灰尘的相框。 原本第一眼还没认出这东西，但是相框里面封存着的那张碧海蓝天的照片，瞬间勾起了她遥远的回忆…… 那年春末夏初，季小芸和林佐阳到海边度假。 还记得在即将要回程的前一个小时，热力四射的离岛太阳已经没有那么烈，两人手牵着手，沿着由珊瑚礁岩堆叠而成的海崖散步，来到了一个最佳地点，铺着毯子而坐。 两人依偎着，望着那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即将殞落的夕阳染红了半片蓝天与静默之海，就连天边几丝云彩也被渲染了橘红。海鸟乘着海风滑翔，高扬的繚绕叫声给沉默的海洋添了几分生气。 宜人的微咸海风拂面而来，季小芸脸上带着幸福微笑，那一身水蓝色的碎花长裙与长发随风飘逸着。而林佐阳深邃的眼眸凝望着远方的落日，似乎陷入了自我的沉思之中，斜射的光使他的五官更加迷人。 两人的手交扣着，那一对的情侣戒也染上了落日光晕。 「这个地方好美……」季小芸喃喃说着。 林佐阳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微笑，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柔声说：「如果你喜欢，那我每天都带你来？」 「在说什么呢，我们还有工作呢，怎么可能每天都有空像今天这么悠间呀……」季小芸虽然嘟着嘴这样说，但是眼中藏不住甜甜的笑意，将脸埋在林佐阳的肩窝。 「当然有办法啊。」 「咦？」 「只要我们住在海边，那只要打开窗就可以看到海，每天还可以在海滩散步、观星，赏夕阳，是不是很棒？」 季小芸歪头，「住在海边，那工作怎么办？」 「傻瓜。」林佐阳牵起季小芸的手，并在她的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看着她那微醺般泛红的小脸，笑得更加温柔，「我们以后老了，辞了工作，就可以搬到海边去住啦。你要看多久的海都可以，就算整个晚上都在海边间逛也没人能拿你怎样。」 听到这，季小芸的脸颊更红了，抽回手，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怎么会知道老了之后我们还在一起？我们现在连结婚都还──」 「那，你现在就嫁给我？我已经准备好囉。」 面对林佐阳深情款款的凝视，季小芸羞得说不出话来，急忙挪开视线，捏着自己的指尖，「可、可是，应该要交往久一点，还要准备一大笔的结婚基金……都还没给双方父母见过呢！」 看她手忙脚乱的模样，林佐阳不禁笑了。 他将她搂近自己，并且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傻瓜，这些都可以慢慢筹备啊，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呢……不过到时候，你可要帮我生个可爱的女儿喔？」 「可是我比较想要儿子……」季小芸咕噥着，已经在脑海里幻想着他的模样，「如果他长得像你，以后身高也像你的话……一定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帅哥呢！可如果遗传到你的懒散就不好了……」 林佐阳轻捏季小芸的鼻头，「是谁的房间老是乱七八糟的啊？」 她护着发红的鼻尖，蹴起眉头，「那只是刚好在整理东西嘛！」 看她那不服输的表情，林佐阳不禁莞尔。 说也奇怪，好像只要是她，不管怎样的表情都那么惹人怜爱。林佐阳拍拍她的头，「好、好，不如儿子跟女儿都各生一个怎么样？一个像你，一个像我，这样公平了吧？」 「这还差不多。」季小芸股着腮帮子，点点头。 两人相视，而林佐阳将她搂过来，献上深深的一吻。 叮叮── 风铃的清脆声响，使季小芸回神。 她眨眨眼，看了一眼时鐘，原来刚刚的回忆只不过短短的五分鐘。 季小芸忆起当年青涩单纯的自己，还有那个让她难以忘怀的旧情人，以及回不去的甜蜜时光，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细细地端详着手上的照片，用微湿的抹布擦去上头的灰尘，就好像是对待想念的人那样轻柔。擦拭完毕之后，她思考着到底要将这相框留下还是要送出去，又或者继续塞进纸箱里屯着？ 犹豫不决中，她瞥见在柜子上的三人全家福照片。 那是她和老公，以及一个五岁大的儿子的合照。当时，她的儿子在幼稚园举办的亲子竞赛中获得了第一名殊荣，这张照片是儿子的班导师帮他们一家人拍的。 照片是在艷阳下的体育场，而三人满身泥泞又蓬头乱发，但是却笑得如此开心……她非常喜欢这张照片，当照片洗出来之后，她马上就买了一个相框为它装上。在之前的家，她是将它摆在电视柜上，如今搬了家，她还没决定好它的位置，就暂且先摆在三层柜子上。 再看了一眼家人照片，季小芸最后还是装着湛蓝大海照片的相框收进了准备赠送的纸箱里。 纸箱里，除了塞了一隻好大的黑色兔子娃娃、一件男性外套、一个装进白色戒台的银色戒指，还有一隻旧手机和过去常常背的墨绿色小背包之外，还有曾经是装巧克力的漂亮盒子……这些代表着什么，当然是季小芸本人最清楚，但她从来不说这些东西的赠者是谁。 其实，现在的她距离那段感情，已经将近十年之久了，之后当然也有几段感情的发生……但是却从来没有那次的刻骨铭心，留下来的纪念品，除了那段感情之外的，早就已经丢了，就只有这些捨不得……不知不觉中，竟然也被收起来，跟着她到了这个新家。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自从那天别离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就连电话和社交软体也通通删掉了帐号。 虽然她曾经想要找他，但仅限于打过一通应答是空号的电话罢了。 后来她放弃了，比想像中还要简单地放弃了兴起想再见他一面的念头，就这样任时光流逝，想着也许思念就会慢慢地被时光之河给冲淡……确实是如此，她平常的时候就忙着眼前的生活，自然是不会想起那段日子，但偶尔突然忆起……就会像刚刚那样若有所失。 可是那又怎样呢，过去都过去了，也许缘分自那天起已经消失了，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就像曾经交错过的两条线，终将导向截然不同的人生，就算再怎么想去抓住那缘分，也是白费功夫。 既然已经拥有了现在的幸福，就不该再次回首。 她鼓起勇气似地深吸一口气，拿出大綑胶带将她一直不忍割捨的过去封存，并且用麦克笔在纸箱正面写下「捐赠」的字样。 这辈子，大概不会再见了吧。 季小芸望着那箱子，不自觉地泛起了苦笑。 「妈咪──！」 突然有个小男孩自转角衝了出来，扑进季小芸的怀里磨蹭。 他穿着卡通图样的黄色上衣，还有透气的蓝色短裤，留着短短的头发，一双内敛细长的眼睛笑弯着，两隻rourou的手拉着季小芸的左手臂左摇右晃，「妈咪、今天好热，带人家去吃冰嘛！」 季小芸溺爱地拍拍他的头，「你爸比等一下就回来了，等等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好不好？而且今天已经说好要去外面吃饭了呢。」 「不要──我要跟妈咪去就好，爸比都常常不在家，又要等好久喔！」小男孩拉着季小芸，「现在就和我去结婚好不好？我会好好照顾妈咪一辈子的，才不会像爸比常常加班出差，一定每天每天都陪在妈咪身边喔！」 他笑灿灿地说着，那稚嫩的脸蛋笑起来的时候和他父亲简直如出一辙。 季小芸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怎么可以这样说爸比呢，他可是为了我们家才这么努力的呢……还有你啊，说要帮妈咪整理这些东西，结果跑出去玩了，还说要照顾妈咪一辈子呢，妈咪才不信。」 「好嘛、现在就帮妈咪整理！」 他嘟着嘴，将整理到一半的纸箱内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 看他那娇小的身体光是要从纸箱里拿东西，就得踮着脚尖，把半个身体都探进箱子里才行。连拿个东西都要老半天，当然没什么效率，不过看他这样努力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季小芸为了看久一点，还没出声要他放弃。 「我回来了──」 开门声传来，两人立刻回头望向大门，而小男孩立刻放下手边刚拿出来的围巾，飞也似地衝向大门，并在那男子踏进玄关的瞬间，跳进他的怀抱里。 「爸比！」小男孩像隻无尾熊似地抱着男子。 虽然老是对他父亲很有意见，但他还是很喜欢他的父亲的。 那男子虽然并不高，但体格还满不错，有力的手臂单手就能稳稳拖住男孩的身躯。他长相普通，但两条墨黑的眉毛与一双温柔的眼，却给人一种安稳可靠的感觉。 季小芸也放下手边的整理工作，迎向前，「辛苦了，欢迎回来。」 工作了整天，男子返家终于见到自己可爱的妻儿，不禁欣慰地笑了，好像一整天的辛劳通通都消失了大半。他露出爽朗的笑容，「走吧，今天说好要带你们到外面吃好料的。要吃啥儘管说！」 「麦当当！牛排！饺子馆！」小男孩兴奋地又跳又叫，列举出一大堆名单。 男子哈哈大笑，大手弄乱男孩的发，「你那小小的胃哪可能塞那么多？小心撑破你这小肚皮！」他用大手蹭着小男孩的肚皮，搔得男孩咯咯笑个不停。 这个男人说话的方式虽然直接，但从来不大男人，老是一害羞就脸红，标准的表里如一这点，让季小芸感到安心，也因为那朴实而憨厚的个性，季小芸才终于愿意点头嫁给他，甚至退出了一线的工作，当个以家庭为重的家庭主妇。 是啊……他和那个人截然不同呢。 不过呢，果然还是这样的人最值得信赖吧？他和她毕竟是不同世界的人呀，硬要凑在一起未免也太累人了……奇怪，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今天又突然想起那样的感觉呢？ 像是要屏除杂念似的，季小芸拉起男子的手，「不如今天吃巷子里的那家咖哩猪排饭吧，今天我可是寿星，我选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男子望着季小芸的眼神中流露出疼爱，他想都没想地点头，「好，那就吃咖哩饭！」 这下就等于小男孩的提议全部都被回绝，他股着腮帮子，彷彿抗议那样摇晃着男子的手，「爸比不公平、都比较疼妈咪！不公平！」 「你妈咪每天都准备好吃的东西给我们吃，还要打扫家里，最近还忙着整理搬家的东西呢……当然要听妈咪的话啊，对吧？」男子望向季小芸，脸颊微红，「而且我不疼妈咪，要疼谁啊？」 看到他这表情，季小芸不禁掩嘴笑了。 ────────────────── 一家人手牵着手，步行出门。 目前时间点正是下班车潮最多的时候，在这个壅挤的街道上，夫妻俩各牵孩子一边的手，将他保护在中间。不过因为身高差距，男孩走路有点一蹦一蹦的，但他显然一点也不在意，笑得可灿烂呢。 之前一家人住的地方在巷子内，但现在因为丈夫工作之故，他们就搬到位在市中心比较热闹的区域。虽然说只是个小公寓，但至少这是他们的新家，也是一起买下的属于他们的归宿。 「爸比和妈咪是怎么认识的呀？」小男孩抬头眨着一双纯真的眼睛问。 季小芸不知何从起头，「嗯……」 「爸比告诉你吧！」男子咧嘴笑着，望向季小芸，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我和你妈咪是在一家咖啡厅认识的！那个时候啊，我一眼就看见你妈咪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发呆，就觉得这个女孩子怎么那么漂亮，不过看起来好像有点寂寞的样子。后来又在同一家咖啡厅遇到几次，我才终于鼓起勇气和你妈咪搭訕呢……」 说着说着，他黝黑的脸上浮现红晕，不自觉地伸手搔搔后脑杓。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小男孩眨眨眼。 「就……就……」 季小芸看男子红了整张脸，不禁掩嘴笑了，「那个时候啊，因为他像一头野猪那样衝过来，还不小心撞翻了别人的咖啡桌，再加上他整张脸涨红、瞪大眼睛像是在生气那样，妈咪吓都吓死了，所以妈咪在爸比在开口以前就先逃走了。」 想起了当时的状况，季小芸真是笑弯了腰。 「那、那是因为我太紧张了啊……你转身就跑，害我玻璃心都要碎满地了。」 「还说呢，有谁搭訕的时候，绷着一张脸活像在讨债，我能不逃吗？」季小芸挖苦似地瞟他一眼，却是眼带笑意，「那天我回家，还赶紧打电话给亲人朋友，问看看是谁借钱没还，拿我的名字当顶替呢。」 男子搔搔头，脸又红了起来。 「爸比你太逊了，像我啊，在班上可受欢迎了呢！美美和小樱都说要嫁给我当新娘呢！」小男孩趾高气昂地抬起下巴，松开拉着男子的手，像隻小章鱼那样粘着季小芸，「等我长大了，妈咪就是我的了！」 没想到男子还真的认真了，他立刻将季小芸给搂进怀抱里，不顾路过的人们诧异的眼光，对着他的小儿子宣战，「你妈咪是我的，她可是和我在教堂结婚、被大家祝福的呢！你这个小萝卜头，那个时候可是还没出生哩！」 「所以就说等我长大嘛！等我长大，爸比就变成老头子，打不过我，妈咪就是我的了啊！」 季小芸尷尬地笑着，「可是那个时候，妈咪也是老婆婆了喔？」 「不管不管、只要是妈咪，人家都最喜欢了！」小男孩将头塞在季小芸的肚皮上蹭了几下，得意洋洋地瞇着眼睛看着他的父亲，「比起笨手笨脚的爸比，妈咪一定比较喜欢我！」 「比较喜欢我才对！」 「我！」 这对父子俩争吵不休，季小芸尷尬地用眼神对其他路过的人们道歉，但嘴角仍然是上扬的，这两人为了自己而争吵，毕竟是幸福的证明。 「不管、妈咪一定比较喜欢我，对不对？」 「老婆，你才比较喜欢我吧？」 因为争吵下来没有结果，两人最后同时望向从头到尾在旁边尷尬笑着的季小芸，乾脆要她直接宣布究竟是谁胜。 季小芸笑容有点僵硬，「这个……当然是两人都喜欢啦？」 「应该是喜欢我多一点吧！」 「是我！」 这对父子每次只要争起宠来就会没完没了，孩子气又吵翻天的模样根本就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但是两人都不承认。 知道这样下去没结果，季小芸只好转移话题，扶着额头，「啊，妈咪肚子好饿喔，你们再这样吵下去，妈咪如果饿昏了怎么办？」 「好嘛、先吃饭去！」 「才不能让妈咪饿昏呢！」 两人一听，立刻乖乖地回到季小芸身边，又恢復刚才那样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的阵型。不过这对父子俩还在斗嘴，在旁的季小芸也被逗笑了。 这大概就是平凡的幸福吧…… 就在这个时候，季小芸瞥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自觉地以视线去追逐那身影──那纤瘦高挑的男子，穿着简单图样的白色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深邃的眼注视着前方，与一位挽着他臂弯的女孩，慢步走着。明明是那么简约的装扮，但是他高顏值，举手投足充满着难言魅力，所有与他擦身而过的人都不禁多看几眼。 他身边的那女孩也是光鲜亮丽的美人儿，一头染成亚麻黄色的长捲发，脸上是精緻的妆容，一身雪纺的白色上衣与紧身牛仔裤，脚踩着白色的高跟鞋，看起来架式十足，高挑的身形与他相当相衬。 季小芸确认性地再看向那个帅气男子一眼，却在那么一瞬间与他对上了眼。 对方也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季小芸赶紧避开视线。 两人低着头，错身而过。 那男子身上熟悉的香味，仍然没变…… 季小芸好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那样，无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当心情放松下来之时，脸上的笑容也撑起来了。那打从心底的微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脚步也更加轻盈。 而与刚刚那一家三口擦身而过的高挑男子，嘴角也泛起了笑容。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呀？」他身旁的女子娇声问。 他薄唇微啟，但又打住一开始想脱口而出的话，「只是突然想起来，前阵子有个许久不见的朋友好像还过得不错，不仅娶了老婆还生了个儿子，很替他感到开心。」 「是喔……那很不错啊。」女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以甜腻的口吻问：「那什么时候换我们啊？」 男子笑而不答，只是抚摸她的长发。 两方头也没回地走，距离越来越远，身影终于消失在人群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