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其实是那么差劲的一个兄长

    更阑人静。

    鹤怡窝在谢凛怀里睡了，谢凛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他下意识扣紧鹤怡的手，同她十指相扣握，指尖摩挲着手背，把着她的手玩了一会后就这样静静地瞧着沉睡后那张脸庞。

    这张脸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见证了她各个时间段的过渡。

    从她幼时再到现在，怎么看都看不够。

    记得好久之前，他们的关系也曾如现在这般亲密，只是那时从未掺杂过这样的心思，也从未像现下这般光明正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心意？

    思绪飘远，让谢凛不由得想起他们的从前。

    对鹤怡的第一次疏离似乎是刚得知自己同皇帝之间有弑父之仇时。

    之前那么多年，谢凛都是将皇帝当做他的亲生父亲，可经母亲告知后，那些被埋藏的过往才终于展露出来。不管再怎样抗拒、不管再怎么不愿承认，眼前赤裸裸的真相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圣上是他的杀父仇人，而鹤怡，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

    有时候冲击就是来得这般强烈。

    从手足亲情再到血海之仇。

    身份上这般突如其来的转变，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不害怕、不纠结的。

    那份懵懵懂懂的感情尚且还未有一个稳妥的归属，就被迫掺杂了恍然、纠结、悲伤、无奈，让这份感情既痛苦又深刻无比。

    谢凛明知那都是上一代的事，同鹤怡没有半分关系，他不该将任何不属于她的那些迁怒到她身上。可对待鹤怡如初，又会让他觉得好愧疚，大仇尚未得报，有许多无辜的人因为皇帝的一己私欲而平白失去性命，他这样做是不是又愧对自己死去的父亲和那些将士，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放不下。

    又没法做到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对鹤怡好。

    他该怎么做？

    到底要怎么做呢？

    刻了一半的木雕小兔被丢弃，随着那颗迷惘不止的心一起。深夜辗转反侧，在得知真相的那个晚上，谢凛一夜无眠。

    黑夜漫长，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

    无论发生了多么可怖，发生了再怎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东升西落，明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纵使不知该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去见鹤怡，但到了约定跟她一同出宫游耍的那日，谢凛还是按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小公主特地着了新制的大红夹袄，rou乎乎的手腕上套着小金镯，两团发髻上也系着红红的发带，瞧着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

    似乎那种蒙着阴翳的情绪早被察觉，伪装再好，还是在谢凛见到鹤怡的第一瞬间就被看破。她微微倾身，凑到谢凛身边，笑得娇憨，发带上的小铃铛也跟着晃，叮铃铃响个不停：“谢凛哥哥，你怎么了吗？我总觉得你好像不开心。”

    “不过没事，我是鹤怡，又不是旁人。”

    说罢她还拍了拍胸脯，骄傲地仰起小脸劝慰道，“不怕的，你有什么跟我说就是了。”

    鹤怡这边欢欣雀跃，与之相反的却是谢凛的心情。

    半大少年无力笑笑，心中藏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背负的东西，面对堂妹的欣喜和期待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最后硬是挤着才生了抹笑，点点头对她说道：“好。”

    民间闹市熙熙攘攘，有许多宫中没见过的小物件。

    各种新奇的玩意接踵而至，看得谢鹤怡简直移不开眼。

    到底是怎样牵着鹤怡绕开侍卫的层层守卫，就连谢凛自己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在那个当下，饶是多么新奇的物件他都看不进去，整个人都很乱。

    有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在他脑中不停博弈。

    一道声音在说：谢鹤怡既然身为公主，享受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待遇，就活该被连坐、活该被丢掉，不管结局怎样，至少也要让狗皇帝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另一道声音却又竭力同他反驳道：鹤怡一直乖巧懂事，自出生就在姜皇后身边养着，狗皇帝身上的那些劣根性她半分都未曾沾染过，只不过就是不幸以狗皇帝孩子的身份降生在这世上而已。

    除却身份，鹤怡就只是鹤怡。

    她能有什么错？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最终还是急于报复狗皇帝的心占了上风。

    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弯。

    费尽心思带着鹤怡远离了方才同侍卫们分开的那处。

    人声鼎沸、混乱异常的巷口，谢凛将鹤怡独自留在这里：“上回我听旁人说这处的冰糖葫芦做得如何可口……你就在此处等着，兄长也去买给你尝尝，好不好？”

    刚刚才分开的手又被鹤怡拉住晃了晃。

    小脸红扑扑的，那道稚嫩的声音再度在谢凛耳边响起：“可是……兄长带我一起不可以么？”

    谢凛怔住了，当下的那一刻，连鹤怡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他脑中迅速思考着，在寻找着能够体面维持自己好兄长身份的方法：“兄长也想带你一起的，只是这处人太多了不太方便，我怕护不好你，万一伤到你了该怎么办？”

    人生地不熟的。

    谢鹤怡一口一个“兄长”的叫着，熙攘闹市里，她唯一可以依靠、可以全身心信任的就只有谢凛。知道谢凛是为她好的，因此就算不解，就算害怕，也为了让自己的兄长放心而应了下来：“嗯。”

    他就那样甩开鹤怡想要来牵他的手：“所以我去给你买冰糖葫芦，你就在这里等着，好吗？”

    “好，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啊！”小小鹤怡看向谢凛的目光黏糊糊的，眼神里满是要和兄长短暂分开的不舍，她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紧紧攥着的手却早就出卖了她内心的惶恐不舍。

    手在抖，声音也在抖。

    内心的底线一降再降，谢凛有些愤恨地在想，凭什么遭受这些的偏偏要是他？

    思来想去，眼前始终都是这道目光。

    即使知道没什么，谢凛却还是因为鹤怡看向他的眼神心虚不已，甚至有一刻，他觉得鹤怡就要看透自己的意图，看透原来自己其实是那么差劲的一个兄长。

    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唇瓣一开一合。

    想再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留下一抹牵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