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六章 原田实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初鸟创已经把那些道具收拾好放到外面箱子里去了，身上穿好了浴袍，靠坐在床上，看起来与平常别无二致，如果不是他的手腕上还残留着一圈触目惊心的红印和乱七八糟的床单，他几乎要以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去洗澡吧，我换个床单。”原田实说。 床头柜里准备了好几床新床单，他把脏的床单抱起来丢在门外的篮子里，篮子里那些道具还没有被收走，他一眼就看见放在最上面的肛塞，上面残留着让人想入非非的水迹。 像是这里的地板烫脚一样，原田实丢下床单就火速转身离开，关上房门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嘭”的发出了巨大的响声。他下意识看向浴室，担心初鸟创询问发生了什么，但创没有问，浴室里只有水声传出，他不知为何又感到有些焦躁，咬起了下唇的死皮。 把新床单铺好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关掉了灯。 我困了，想早点睡，原田实想。但他躺在床上，听着身后浴室的水声，又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当浴室门打开的瞬间，他下意识迅速的闭上了眼，侧身过去，背对另一边的床。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流畅的完成这些动作之后，他才后知后觉，但这个时候转回去又很奇怪，在这个晚上，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了，明明只是做了一次那种事情。 初鸟创的脚还是湿的，湿漉漉的脚踩在木头地板上的声音很好分辨。他应该以为我睡着了，上床的动作都轻手轻脚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小心翼翼的躺在了床的边上…心仿佛被纠成一团，原田实想转过身去说点什么，打破这凝固的夜晚，可想到两个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明明以往创的存在只会带来安心和宁静，可为什么，我现在这么难受呢？ 不是因为对朋友做了这种事，也不是担心明天要来的课题A。他知道的，只是为了出去而已，所以做这种事也没有关系，被伤害也没有关系，创的形象并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在他心里变化，反之亦然。 什么都不会改变啊，那么到底是什么呢？这种不安的感觉。 胡思乱想间，原田实慢慢感受到了困意，整个人蜷缩了起来，缩进被窝里，睡了过去。 他没看见那双黑夜里睁开的红瞳。 因为怀着过重的心事，原田实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梦里是一片白雾缭绕，他一直在往前走，试图离开这片白雾。这里没有时间概念，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但周围仍旧是白雾，也没有遇见别的人。他走啊、走啊，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了下来。 “不往前走了吗？”他听见身后有声音这么问道。 有人！原田实惊喜的回头，看见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因为周围的雾气的原因，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身形，打算往前走去，抬腿却无法前进，好像面前有一扇看不见的墙一样阻隔着他。 “不往前走了吗？”声音又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走向你？”他反问。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你是谁？” “我是无面人。” “无面人？”原田实有些疑惑。 “既然无面的话，我给你脸吧。”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你是人，与我们一样的人，作为人生活吧。” 无面人向他走近了几步：“为什么？” “为什么…”原田实眨眨眼：“作为人，有什么理由吗？” 无面人没有说话，白雾又开始弥漫起来，他开始感到慌张，这里太空旷，自已一个人行走也十分寂寞，他不想失去这个可以交流的人。 “大家都是人啊，即使有些特殊、和别人不太一样的人也是有的，你也是一样的。”他有些无措的解释着。 说完，他自己反而开始想了，是啊，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理所当然的觉得对方是人呢？ 白雾越来越浓，无面人的身影要看不清了。 “想…”在说什么？ 原田实眯着眼看着对方的口型，仔细地听着分辨着字词：“想 去 宇 宙 啊。” 那一瞬间如遭雷击一般，他想起了一段已经快被遗忘的记忆。那是一个与平常无异的傍晚，他有些无聊，宇津木和来他们正忙着研究，没有时间搭理他。原田实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初鸟创，却在走廊上碰巧遇见了榎本让二。 “初鸟大人应该在花园里吧。”他说。 当他找去花园的时候，正看见创坐在长凳上，膝盖上搭着一本翻开的书，微仰着头看着天空出神，想来月光也偏爱美丽的人几分，就像特地给他打光一样，美好的不可思议。原田实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在距离几步的时候隐约听见了一句喃喃低语：“想去宇宙啊。” 他下意识开口问道：“什么？” 初鸟创发现他来了，朝他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实，过来坐吧。”也没再重复那句话。 他们之后交流了一会书、花以及杂七杂八，他已经记不得的，也忘却了那句话，但想起来的总是那天看起来有些向往和寂寞的创的身影。 在为什么向往？在为什么寂寞？他想知道。 原田实看着眼前已经快要消失的无面人，脱口而出：“创！” 世界破碎了，白雾消失了，他的身体飞速下坠，失重感让他猛地睁开眼，一双红瞳注视着他。 他还沉浸在梦中，有些迷茫的道：“创。” 初鸟创闭上了眼，温和的道：“实好像在做噩梦，还叫了我的名字，正准备叫醒你，你就醒了。” “啊，吵醒你了吗？真是不好意思。”原田实坐起来，揉了揉额头：“也不算是个噩梦吧。” “那是个好梦吗？” “也不算是，介于两者之间，是个灰色的梦。” “灰色吗……”初鸟创若有所思。 “创你会做梦吗？”原田实问。 初鸟创摇了摇头：“我没有做过梦。” “这样吗。”原田实苦笑了下：“也挺好的，睡眠质量好。” “实，没事吧？” “没事，让你担心了，你再睡会吧。”原田实掀起被子，下床走向浴室，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困意了，梦在醒来后很快就会忘记，他也只记得几个短暂的片段，那句“想去宇宙啊。”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他走进浴室前，还是忍不住想开口问：“创，你记得…算了。” 初鸟创歪头有些疑惑的样子，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嗯”了一下。 我是期待他问我的。原田实泡在浴缸里，憋了一口气把脸埋进水中，吐着水泡泡，直到没气了，肺部感到难受，才把头抬起来，睁开眼，任由水流进眼中。 我是一个普通人，在这间九号房里，他反复意识到这件事。只有他在纠结、挣扎、困扰，正因为是个普通人，所以他才会犹豫、害怕，正因为是个普通人，所以遇到事情才会想要逃避，不想受伤。为什么创他能什么都不在乎呢？他控制不住在心底生出几分蛮不讲理的对初鸟创的怨。 浴缸里的热水还有水雾上升，他看着浴室的水雾，勾起残留的一点梦境的记忆，无面人就站在这样的白雾后。 问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是人吗？他为什么会觉得创是人呢？明明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一直很平和宁静，有着异常的细胞，所有人都称他为神之子、救世主、星星。 可原田实始终觉得初鸟创是人。他喜欢喝热可可、喜欢看植物图鉴、也有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个性，正是因为这些和人无异的区别，让他始终坚信着，初鸟创是人，是一个有些特殊的人。 他走出浴室的时候，创也没有继续睡觉，而是趴在床上翻看着书，腿一晃一晃的。 “又在看植物图鉴？”原田实问，坐在了创的身边。 “嗯。”创指着在看的页面给他看：“正好看见紫苑呢，是实的花。” “是啊。紫苑花长的真是普通。” 初鸟创微微笑着说：“但是它成片开放的时候，会十分美丽。” “这样子吗？不过想起来我几天没给紫苑浇水了，不知道宇津木会不会帮我浇水，回去得先去看看花。” “不要忘记啊。” 原田实看着眼前沉迷着看书的初鸟创，那些纠结又慢慢散去，看吧，他多么活生生，与常人别无二致。 初鸟创是人，这需要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