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幻梦
【黑暗。 什么也看不到了。 对时间的概念也在逐渐模糊。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自己是怎么落进这片没有尽头的黑暗的？ 他不记得了。 但是，很安静，很安全，很安心。这里什么也接收不到，无论是充斥着痛苦和绝望的哀嚎还是歇斯底里的谩骂，一切曾经让自己困扰的杂音都消失了。血、挣扎、哭泣，隐约在记忆的边角中漏出一点影子，随即被深沉的、温暖的黑暗包裹进去，沉入水底。 真好啊，这样的世界。 真的……好吗？ 为什么，一点光也没有呢？】 “……” “休息的好吗？” 阿修罗抓住了不停晃动的锁链，在一阵叮铃咣当的撞击声中凑近过来。 好热。 像火焰一样炽烈。 要被燃烧殆尽了。 “现在听得到吗？今天庆典的音乐声很大，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能不能听得到，毕竟，这是你所期望的。” 庆典。 新王登基的庆典吗？ 他像是被闪电击中，从层层叠叠的迷雾中挣出了一瞬间的清明。 “……我的” 他被解除了一道道锁链的束缚，像卸下了钢铁铠甲露出的柔软花芯，被紧紧地收拢在另一个不可打破的怀抱里。在这个耳鬓厮磨肌肤相贴的姿势下，阿修罗听到耳边低至不可闻的声音。 “我的……王……” “……” 要窒息了。 不是真的受到了挤压，却感觉潮水一般涌来的感情要把自己淹没到顶，完全丧失了呼吸的余地——是面前这个男人的感情，马上要把自己冲垮了。 “你在想什么，从来不肯和我说，那我就自己来看。” 缠绕着火焰的狰狞触手骤然从阿修罗的背后展开，将贴在一起两个人全部包裹进去，像是囚笼中困锁的一对飞鸟。灵神体的尖端落在他的脊背上，距离背后睁开的眼睛只有一毫之差。 “帝释天，只有你从来没有害怕过我。” 你是第一个认为我会给大家带来未来而不是灾难的人，但是，你的未来又在哪里呢？ 在即将被触手扎入的前一刻，金色的枝蔓蜿蜒生长，沿着灵神体开出一朵又一朵莲花，也把抱着他的人死死地缠绕住。 “清醒了吗？” 什么是清醒，什么又是幻梦呢？ “你会把我刺穿吗？”就像曾经我无数次对你做的那样，绽裂肌肤，深入血rou，直至骨髓的痛苦，全部加诸我身，连灵魂都被过于激烈的痛苦搅碎。 他就像放弃了所有反抗和挣扎，莲花一朵朵开至盛放又逐渐凋零，任由对方把自己抱了起来。行走之间听到衣衫摩擦的细碎声响，他想，天人一族在最本真的状态时原来是无需这些杂物的，不像那些外面的人，把自己裹成厚实的一团，连心也被掩藏在重重障壁之下。如果回到忉利天的精神海中，人人都能互相感知理解，像生长在湖中的莲花彼此以根茎相连，又怎么会有种种的误会和差错产生。 就像他们已经回不去的那些令人怀念的记忆。 “你又在想忉利天的事了。” “……连给败者一个痛悔过去的机会都不行吗。” 这个人，自从留下灵神体的碎片起，就时常借此来窥探自己的情绪。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记得了。但阿修罗是唯一一个自己读不到内心的人，又被他这样注视着隐秘的部分，现在倒真的有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了。 “你真的想和别人沉入同一片精神领域中，共享所有的感知吗？” 个人的是与否，与天人一族的未来，与世间千千万种族的和平相比，也太过不值一提了。 “那就来试试吧。” 很好笑吗？他感受着从对方胸腔传来的震动，感到十分不解。但还不等有什么更多的想法，便被骤然下落的失重感和熟悉的介质包围了。 是水。 他身上众多的眼睛几乎是同时闭上又睁开，被冰凉的水包裹周身，激得他下意识颤抖着。在水中变得轻飘飘的布料被层层揭开，直接触碰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好热。 被抚摸过的眼睛逐个闭了起来。 好烫。 明明是rou体的触感，却像被火焰舔舐。 “……别” 阿修罗的手太热了，和他接触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但当他的温度离开后，冰冷的水又涌了过来，冻得人想要发抖，只想紧紧地贴上那团火焰。 火光明亮得过于耀眼了，自己在逐渐熔化。 不过一时片刻就已经被两种不同的温度折磨的头脑昏沉，每一只眼睛都被掌心紧密地贴合上去熨烫，想要挣扎的双手被触手缠紧在背后动弹不得，只能绷紧了神经忍受一次又一次弱点被反复揉弄。 为什么水还是这么冷？ 被触手的鳞甲摩擦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迹，天人一族大多身体强悍，但与号称战神无往而不胜的灵神体相比还是太过脆弱了。他不觉得疼痛，但寒意居然顺着飘散在水中的血液倒流进身体内部，身上只有与阿修罗接触的部分是温暖的，让他下意识更贴近对方的躯体。 你做了什么？ 游刃有余地梳理过他身上莲花的纹路和不停眨动的眼睛，阿修罗像看透了他的想法。 “你不是不喜欢太烫吗，但我的温度很难改变，只能从外面给你降降温了。还喜欢吗？” 被炽热的吻夺走思考前，他只想问这人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但是，很快乐。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被他这样拥抱过了。 到底失去了他多久呢？ 失去了唯一一个曾经进入自己灵魂深处的存在，唯一的、照亮自己的光。 “帝释天，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也像燃烧着火焰，倒映着被熊熊烈火灼烧的白莲。 “你长了这么多的眼睛，那就好好地看着我，看着你亲手打造的新王！” “呜……” “不是要回到意识共享的精神海吗，你要接纳全部的我，只有你可以。” 那些暴虐的、冲动的、仿佛从来不曾平息的岩浆一样热烈的感情，沿着贯穿身体的部分刺进了灵魂中间。精神变成了一锅沸腾的水，每个气泡都在疯狂地渴望。 如果是从前的自己，大概是可以让他冷静下来的。 但现在连自己都沉沦在混沌的欲望之中了，竭力支撑之后迎来的只是更难解脱的疲惫，他人的情感是穿肠毒药，曾无时无刻不撕扯着灵魂让人几欲发疯。而现在来自阿修罗的是食物，是他唯一能汲取的生存的养料，只有两个人的回忆如洪水决堤一般奔涌而来。 在每一次战斗结束后，为了让阿修罗从暴乱中恢复神智，他用自己的灵神体伸向浴血的战神，银白色的莲花渐次开放，指引着英雄的回归。 而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些激烈又狂乱的吻、似粗暴又温柔的顶撞、理智都模糊成一片的夜晚、所有拥抱在一起的短暂时光，那些零乱的记忆碎片随着眼下正在经历一并复苏了。就着这个被深深侵入的姿势翻转过来，鲜明的痛楚让他从回忆坠进现实，背上的三只眼睛被唇舌轻柔地抚慰，仿佛想尽力抹消那些盘桓数百年的伤痕。 “太……太深了……你放开！别——” “你在开花。” 不知什么时候，池中已经铺展开蔓延的枝干，开满了带着血色纹路的莲花，除了两个人所在，竟无一处空隙。 与之对应的，是被过于高涨的情绪冲昏了头脑，压抑不住的呜咽呻吟，甚至祈求着更多，更多的快乐、更多的热。酒意上头一样从皮肤下透出来熏染的红，在狂风骤雨中垂着头不住颤抖的花被紧紧咬住后颈啜饮血液，像蜂鸟拨开花瓣吸取蜜汁。 “你在哭吗？”阿修罗捧起了他的脸：“我不会停下来的。” 我终于抓到你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逃走。莲花只能盛开在我的怀里，我目之所及的地方。 “除了这里，你哪也不能去。” “阿修罗……我的，阿修罗……” 救救我吧。 如果是眼前的你。 而不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那么，怎样都好。